元修捋了捋滴水的发,毫不掩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元修。”
“……元明月。”
采苹微微惊讶,巧笑道:“呀,原来恩公是宗室子弟,怪不得都瞧着这么端庄贵气。”
明月轻轻笑了笑,采苹提起自己湿漉漉的衣裙嫌弃道:“……这下好了……狼狈成这样,怎么回家呢……”
明月道:“如果杨姑娘不介意,就去我府上换件衣服吧。”
“真的?”采苹眼中光芒闪烁,十分感激,“姐姐真是人美心善!”
“用不着客气。”
由于元修和杨采苹都似落汤鸡一般,两人都觉得丢脸,故而不肯骑在马上那样招摇过市,他俩宁愿藏在马屁股后头一步一步走回城里。
马臀后的两人互相看了看各自的狼狈模样,禁不住都笑了。
元修好奇问她:“姑娘想必是朝臣家中的千金吧?”
“唔……”杨采苹抿了抿唇,低声道,“侍中杨椿是我的祖父,祖父平日鲜少让我出门,我这回是溜出来的。”
元修问:“这是为何?”
采苹浅睨他一眼,叹息道:“公子也晓得,今时不如往日,如今世道太乱,祖父说他怕一不留神,连我也没了……”
元修若有所思:“你祖父是对的。”
采苹则有些疑惑:“那你们呢?你们都是宗室的人,就一点都不被管束?”
元修缄默一瞬,才道:“我和姐姐都死了至亲的人,因此无人来管束。”
采苹心中一悸,她愧疚地低下头说:“……对不起。”
元修和采苹一路躲躲藏藏,生怕引人侧目。明月则坐在马上带路,她蛮喜欢元修送的这匹小马驹。直到晚霞铺就,已近黄昏,几人这才到达国舅府。
采苹说:“原来这里是恩公的府邸,我曾经也路过这里,只是外头瞧着太萧索,我一度以为这是间废宅。”
明月说:“这儿的确荒废了一年,直到元颢之乱平定后我才回来。”
可玉不动声色,进了门便去烧水。杨采苹觉得这座府邸十分奇怪,她忍不住问道:“冒犯一句,恩公偌大的府邸,怎么没有一个下人?”
“就当是我贫穷,雇不起吧……”明月说。
采苹诧异道:“贫穷?宗室也会贫穷吗?”
元修讥笑道:“既然你祖父是杨椿,你不会对朝中之事一概不知吧。”
“我……”采苹垂下眼犹疑道,“我祖父的确不喜我打听朝中的事,只告诉我除了自家人不可轻信任何人。然而我知道,短短三年,洛阳几次大乱,宗室和朝臣也死了不少人。”
元修和明月不发一言地听她讲。
采苹最后说道:“我……我也没有什么朋友了。幼时的玩伴……都在这几年间死光了。”
元修冷声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今天是姐姐的生辰。”
采苹震惊,忙掩住嘴巴,半晌她才缓缓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不光糟蹋了公子的衣裳,还扫了姐姐的兴致……抱歉,我、我真不是有意的。”
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明月浅浅笑道:“不打紧,你没事就好。”
那头可玉烧好了洗澡水,待采苹沐浴之后,明月给她送来了一身白色锦袍,这也是元修曾经送的,她一次也没穿过。
明月翻箱倒柜找了许久,可她着实没什么好衣服,拿出来招待别人又怕遭人嫌弃,无奈只能拿出元修送的衣裳。
采苹非常喜欢,她连连称赞:“姐姐的衣裳真是好,这料子和刺绣一看就是上等品。”
元修也更了衣出来,他一瞧见杨采苹身上的衣服便微微不爽。元明月都不曾穿过,怎么便要给别的人穿。
外头此刻已然夜幕降临,采苹往屋外一望,瞧见月亮高悬,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都这个时辰了!不行不行,我要赶快回去了。”
明月又动了恻隐之心,她蓦然想起前些日子的歹徒,不禁为杨采苹担忧了起来。她与元修道:“孝则,你送杨姑娘回去吧,如今世风日下,怎能让两个女子这样走夜路。”
元修知道元明月良善,当初她的这份良善还差点让元蒺藜把她诓到晋阳去。今时今日,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别又让杨采苹诓了去。
不过既然是让自己送,他又不怕被人诓,元修只好答应道:“好。”
杨采苹倒是不好意思:“哎!留步留步!怎敢再劳烦恩公!”
元修说:“送佛送到西,我只听姐姐的,你说什么都不算。”
杨采苹眼见无法拒绝,这才同意。三人眼看着要离开,采苹忽然想起什么,回身挥手高声说道:“——对了!祝姐姐生辰大喜!万事胜意!”
明月在孤灯下亭亭玉立,笑着与采苹招了招手。巷外,采苹和元修走了一阵子,元修这才说道:“改日杨姑娘把衣服还回来吧。”
采苹点点头连连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