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元明月一如往常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可玉也一如往常在一旁煎茶、打扫、绣花。她们主仆二人,一直这样在一起。可玉出身太极西堂,本来元明月不愿再理她,可这玲珑小院里,除了可玉,哪还有第二个活人伴她身侧呢。
正如元修说的,时间久了,元明月就还是那个元明月,她总会想通的。
按历法,明日便是永安二年了,她在皇宫中跨过了第一个年头。
明月捻起可玉的织物,问:“这是第几件了?”
可玉说:“回娘子,这是第六件了。”
明月佻巧地问她:“绣这么多做什么?给情人的?”
可玉涨红了脸:“娘子日日与可玉在一起,何曾见过什么情人?”
“也是。”明月摸了摸上头一针一线勾出的喜鹊报春。
十岁时,她蹲在井边洗衣,树上鸟鸣唶唶,她问二哥,这是什么鸟儿?
二哥说:“这是喜鹊。”
元明月伸手尝试唤它:“我第一次见。我读过书,书上说,这鸟会报喜,所以叫喜鹊。二哥,我是不是要出去了?”
“二哥,你见过洛阳城吗?”
“二哥,你见过太极殿吗?”
“二哥,我们不是王的儿女吗?”
“二哥?”
那日鹊栖庭柯,一晃竟已过了十年。
“二哥……”
元明月问可玉:“可玉,你的亲人还在吗?”
可玉说:“不在啦,河阴之变那天都死啦。”
元明月缄默了一下,方才轻颤着说道:“……我也是。我的兄长、丈夫、侄儿,在那天都死啦。”
三哥呢?是的,三哥也死啦,他的灵魂死了,所剩的躯壳仍在这混浊世间,做他的九卿。
可玉在心中细细一想,又向明月问道:“娘子的侄儿……是不是名讳为钊的幼主?”
“……是。”
可玉竟有些欣然,她跑到明月跟前跪伏着,一抬头,热泪盈眶:“……真的。娘子和幼主真有几分相像。二月幼主进宫便是由我侍奉,我给他唱过歌、给他敲过鼓,直到四月十一,那些当兵的……”
可玉自责地哭出了声:“娘子,我太害怕了,所以才将他一个人留在西堂……”
明月拍拍可玉的头,娓娓道:“诗文里说,去者日以疏……可玉,你不要哭,我还在这……”
雪沫轻降,飘飘然落在元明月的衣袖上,顷刻间忽如梨花飞扬。元明月看着这纷纷大雪,恻然道:“可玉,下雪了,我们进屋里去吧。”
夜里,北风呼啸,雪色凝辉冷画屏,可玉剪烛加炭换灯油,耳根冻得通红。月色如洗,照一片大雪如席茫茫夜。
等可玉打点好一切,她正要告退,元明月唤住她:“可玉,你冷吗?”
可玉先是点头,又连忙否认:“不不,奴婢不冷的。”
元明月看见她双腿打抖,往床里挤了挤:“来,我们一起睡。”
她折煞了可玉,可玉连连摆手:“可玉是奴,怎能和主人同衾。”
明月拍了拍身畔让出的位置:“别啰嗦了,快来,我也好冷的。”
可玉扭捏了半天,明月干脆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她只穿着里衣,刚一下床便狠狠打了个寒颤。元明月迅速吹灭烛火,抓起可玉的手臂将她拉到床沿。
“快,别磨磨蹭蹭的。”
可玉脱下赘肉一样的棉衣棉裤,匆匆扔在一边就赶忙躺下,裹紧了被子。可玉从来没离元明月这么近,近到可以听到她的呼吸,感受到她的温度。
“怎么样,暖和多了吧?”明月问。
可玉略微羞涩,只矜持地点头。元明月真是漂亮,可玉觉得,元明月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
此情此景使可玉感慨道:“奴婢小的时候,常常要闹着和娘亲一起睡。后来兄弟姐妹多了,就抱着小妹睡觉。”
“你还有小妹?”明月问。
可玉回答:“奴婢有二兄一姐一妹。”
明月说:“真好,我只有四个哥哥,没有别的姐妹。可玉,有姐妹是什么样的?”
可玉斜着眼珠回想了一番才道:“奴婢的姐姐是最年长的孩子,自小就照顾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像第二个娘亲一样,小妹三岁的时候,大姐就嫁了人,我十分舍不得她。”
明月仿佛与可玉有了共鸣:“我的兄长也是这样,二哥也像是父亲一般,认字读书,全是他教的。”
可玉继续说:“大姐走了之后,就由奴婢来照顾小妹了,小孩子淘气,有时又哭又闹,真令人头疼,那时我才发觉,大姐有多么不易。只不过当小妹喊我一句姐姐,就觉得这一切倒也值得。”
明月垂下眼,又回忆起二哥,过去的二哥是否也是如此。她幼时爱哭得很,一定不少让二哥伤脑筋。
“娘子,你有心愿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