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几亲朋(1 / 3)

夺嫡之争结束的那个黎明,天下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到千金台的时候,这里已经看不出曾经金碧辉煌的大气模样了。无双扶着衣衫褴褛的师兄,沈希夺瘫坐在一角,衣服上的血都已经结块了。应何从正在给林在野他们包扎伤口,废墟上时不时能看见五颜六色的小蛇;温柔摸了一把全是血污的脸,笑着向她招手。

她跑了一晚上、喊了一晚上,觉得口干舌燥,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要喝口水喘口气。东方破晓,云蒸霞蔚,阳光洒在千金台,好像真的像金子一样。

壮观的废墟倒伏在尘土之中,曾经受庇于其下的一切都在它的塌陷中遭到毁灭。

想要欢呼胜利的到来,想要拥抱活下来的家人和朋友,可天下却恍然觉得又回到了六年前渭南的山崩。只是彼时天灾,此刻人祸。

她用残损的手掌摸索这破碎的土地,这一角已变成灰烬,那一角只是血和泥。她看见碎瓦中不知是哪个苦命的孩子、姑娘、老人的断肢残臂。她的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粘了阴暗。

国家千疮百孔,肩负重建任务的人们无暇庆祝,甚至无暇哀悼逝者。

因为眼下有活要干。

因为战乱结束也并非意味着一个和平与自由无处不在的新世界的来临,现实往往更加复杂,也更加吊诡。破碎、痛苦的回忆远远不是一场胜利能够平复的,以至于使社会回复完全正常的轨道需要花费很多年的时间。

于是这一认识让人看清现实。比起战争和夺嫡的大起大落,战后重建的现实要灰色,有序,但也平淡多了。成堆的尸体被拉到一处,天下看到一个孩子躺在担架上,脸被蒙上一条白布,他的父母围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断呼唤那孩子的乳名.....但是生命却如此脆弱。

她感到有人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转头看见应何从。天下笑笑,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膀的手,“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够强。”

那少年紧抿着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天下靠着他,“有时候会想,下一次,我一定要做的更好,变得更强,救下更多的人;可是再转念一想,又希望都永远不要再有下一次。”

白王府和大理寺还有力气动的人捡来了干草和柴火,聚柴薪而焚之,以绝疫病。硫火一蹿,草便着了,又燃着枝,劈劈啪啪地响着,火光便映出丈远。

天下看着,忽然很突兀地想到一句话。

————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明德二十三年戍月末,天启的重建正式开始了。

身穿血红官服的大理寺司直和那位阎罗寺卿开始了走街串巷的伤亡统计,张罗起来废墟的清理。白王作为监国开始重新拾起文武百官的整治。

四合街的街口支起来一间简陋的药棚,有一个看起来没什么气色的小郎中和一个带着剑匣的小姑娘,每日问诊送药,大到除蛊去邪,小到跌倒损伤,伤员的队伍从四合街一直排到千金台。偶尔能看到一个长得有些妖气的和尚被揪过来打下手。

小郎中年纪不大,医术却神,时间久了,街坊邻里就调侃称他「应神医」。毒郎中为人刻薄,嘴是毒的,脸皮却薄。推脱了两三却见那群人叫的更欢,也只能没有办法地翻个白眼,继续抓药开方。偶尔有不听医嘱的病人,不管官位地位,数落起来他也不留一点情面。唯有那身边的女孩儿,仍旧会称呼他为「小毒痴」。

天启城有很多的病人,两个孩子每天接待成百的病患,睡不了多久。小郎中不知从哪里薅了一把薄荷,困的时候就塞一片给身边的姑娘还有自己提神。有时卢玉翟也会来讨一片薄荷,却被郎中毫不留情地拍开手,说着前些日子给他们开的银翘解毒丸里组方含有薄荷,不兴额外再吃。最后对方只讨得片其苦无比的药片。少女在旁边看的咯咯地笑,“良药苦口呢,师兄。”

述周路和磐石街交汇的拐角,舞枪的少年放下了他的长枪,熬起药粥,和身边那个额间一点朱砂痣的少年一起施粥赈粮。粥是飘点肉末的稀粥,粮是干瘪瘪的窝窝头,但是在那些飘雪的寒风中,也已经是很暖的一口饭了。

街道上的落瓦碎石被大家合力挪开,有个打铁顶好的匠人几乎睡在了铁铺。被烧毁了住所的人们没有地方住,徐为和温子栖带着知府的人们搭起了简易的帐篷,拖来了御寒的棉被。已经微微刺骨的寒风里,每一个生命的曙光都朴素而坚韧。

好想修起像镜面一样平整的路面啊。

想要街道旁栽的树错落有致疏密有序、想要新盖起的屋舍整洁舒适坚固可靠、想要…在忽至的灾难和汹涌的泪水中立起一个支柱。

时间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在天地之间创造着种种奇迹。它把巨石分裂成尘土,把幼苗雕成大树,把荒漠变成园林。它也能使繁华之都衰败成荒原与废墟,使锃亮的金属爬满绿锈。

而北离又实在是一片坚强的国土。洪水吞没过北离的家园,地震摇撼过这里的大地,药人覆灭过同胞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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