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书生,站在这想找死哪!”马背上的人厉声喝骂。他身着华服,看模样像是世家子弟。
伍千一垂首不语,脸上神情麻木。他人虽然躲过了冲撞,手里还未动一口的糖人却不慎掉在了地上。
那人又嫌恶地啧了一声,“怎么还是个白头发,真晦气——”
“有急事的话就快滚。”
白衣女子蓦地出现在那书生旁边,斜睨着骑马者冷冷道。她语气并不重,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恶狠狠的劲。
那华服子弟还欲开口,张嘴却倒灌进了一口冷风,呛得不住咳嗽起来。他涨红了脸,愤愤瞥了眼司是那身仙门之人的装束,一夹马肚疾驰而去。
一场风波平息,周围议论的人也逐渐散去了。司是不耐地脚尖点了两下地,拖长了声音道:“走吧。”
“啊……去哪?”
司是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被踩得七零八落的糖人,“你的糖不是掉了吗,再去买一个。”
“哎呀,司姑娘真是——”
伍千一准备了一肚子的感激与溢美之词正要洋洋洒洒铺开来,话到一半却忽然像忘词一般消了声。
因为他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被牵着慢慢逆穿过人流,朝前边金黄灿烂、甜香扑鼻的糖人铺走去。
他被牵住的那只手手指微微抖了一下,然后就僵住不动弹了。过了一会伍千一才重新开口,却没接上那不知落哪去了的前半句话,而是稍显词不达意地感慨道:“今夜的星星瞧着甚亮。”
这家伙连打岔找的话题都跟自己一样,司是简直要忍不住笑了,却故意平板着一张脸跟他一起感慨:“亮,亮得很。不过这晴夜固然好,过年还是应当有一场大雪才合宜啊。”
“是么。”伍千一轻声说,随即精神一振,“司姑娘要驱云落雪么?”
“……那也太费力气了,我不干。”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糖人铺前。司是正数着铜钱,却忽见铜板上沾上了一点白。
她一愣,抬眼望去。
飞雪像是飘起的柳絮,悠悠落下来,温柔地覆上了除夕的帝都。
司是立马用力摇了摇伍千一,“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对方笑着说,“好神奇,不会是司姑娘做的吧。”
“不是呀!”司是兀自处于震惊当中,“我说话有这么灵么?说下雪就下雪?”
“今天可是新年夜,司姑娘还有愿望不妨都说出来,说不定都能灵验哦。”伍千一摊开手掌去接雪片。
“我……”司是仰头看着这场如梦似幻的大雪,然后收回视线继续付钱,“我没什么愿望。”
她把刚做出来的一只糖人递给伍千一,话锋一转, “对了,你一辈子待在浮浪山也不大好。要不我去给你寻个别的落脚地,再找人给你易个容,遮遮头发颜色。嗯……三个月,让我准备个三个月吧,毕竟要置办屋子。”
“司姑娘要赶小生走么?”伍千一错愕,“小生并非是要赖着不走的意思,只是若小生不在,司姑娘日常的工作难免会……繁重些。”
“这还轮不到你操心。”司是不理会他暗戳戳的讨巧。
伍千一默默咬掉了糖猫的脑袋,然后突然惆怅道:“司姑娘为何要对小生这么好。”
“因为我是菩萨转世、仙女下凡呀。”司是阴阳怪气道。
“是,司姑娘是仙子。”伍千一嘴角拉出一个笑容,“但是小生是妖怪啊。”
“嘘!别说这么大声。”司是赶紧环顾四周,确保没有人听到刚刚的妖怪之谈,随后不以为然道:“怎么了,你会吃人不成?”
“……妖的本性都是凶残而贪婪的。”
他说,说得像是死生不二。一瞬间司是恍惚有一种错觉——就仿佛他先前所有说过的话都是泛泛诳骗,唯独这句话是剖出了心的真言。连纷纷的大雪似乎都随着话语消弭了一瞬,狐妖微微歪着头,身上披的那层混迹人间良久的皮囊也像是消解了一瞬,流露出某种神秘而分明的非人感。
只是一瞬。下一秒伍千一又笑嘻嘻地贫嘴贱舌:“不然怎么说妖魔鬼怪,妖在首位呢?”
“这么说,你是要我现在当场诛妖正法喽。”司是翻了个白眼。
“啊呀……司姑娘舍得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这样过年我就有狐毛围脖了!”
两人又吵吵嚷嚷起来,在人流中沿着繁华盈天的长街往前走去。司是扭头去望楼阁上的青瓦,飞雪还在她眼帘中缓缓飘落,积成了一幅绝美的雪景。
太初十六年,腊月二十九,除夕。帝都夜市极盛,灯火如昼。不曾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