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喊着有刺客的惊叫几乎响彻了整个后宫。
可随着这叫喊,跑进来的人却并非武力高强之人。那冲破了一道又一道宫人们的阻拦之人,着一身暗红色的官袍,头上的乌纱帽摇摇欲坠。
他身上全是霜雪,扑通一下跪在殿内,黏在衣服上的雪也随着这番动作簌簌掉落。余下的被殿内的温度融化,洇湿了他的官袍。
他面上的雪也消融了,露出来一双通红的染着沧桑的眸子。
正是侍中范信,他不知为何突然折返,而宫人们见他疯疯癫癫地直奔仙寿宫而来,未敢强行拦住这位行事素来强硬的朝廷命官。
“范信,”恭宣帝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冷眼瞧着这位年过知天命的老人,“你这脑袋也不想要了?”
他照例以性命为威胁,想吓退这帮自以为忠君爱民的无知臣子。
但范信却带着某种决绝之意:“臣代民请命,死又何惧,臣请圣上收回增税而修复温泉行宫的王命,大灵朝的百姓再也受不起任何蹉跎了,臣请圣上给这些百姓们一点喘息之机……哪怕,哪怕一年也好。”
他将这背地里的腌臜说到了除夕夜宴上,说到了所有重臣、王侯与宫嫔面前,摆明了是要以死相拼来刺破恭宣帝虚伪的假面。
可这殿内的人听得此言却是魂惊魄惕,挣扎了许久才偷偷看向皇位之上那人。
其实灵朝民生凋敝、大厦将倾的征兆连黄口小儿都有所察觉,但无一人敢把这事放到明面上来说,无一人敢把这事与皇帝的骄奢淫逸联系在一起。
范信这么做,就是在找死。
恭宣帝哈哈地笑起来:“好啊,你们一个个的,是要造反啊。你们看不惯朕坐在这龙椅之上,想要朕退位给你们来做是吗?”
“臣妾不敢、臣帝不敢、微臣不敢……”
整个仙寿宫内的人俱是伏跪,嘴里重复着“圣上息怒”。
恭宣帝双手扶着案几,似是被气得摇摇欲倒,他忽然冲下高台,跑到范信身边,一脚将这老人踹翻。
恶狠狠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朕克扣百姓,才使得灵朝赤地千里、创痍满目?”
范信抖着身子爬起来,嘴角渗出一缕淡漠的血来,他嘶哑道:“圣上,若圣上不体察民生,那我灵朝千秋万代之基业将毁于一旦啊。”
“胡言乱语,”恭宣帝指着他鼻子骂道。
他转身面对大殿中的人们,张开手道:“我灵朝国富民强,兵强马壮,自立国起一直如此,谁敢说我灵朝将亡?”
“无人敢说这等谬语,”皇后微微欠身,垂眸道:“圣上英明神武,百姓安居乐业,我灵朝民殷国富,那些小人之言皆是抹黑罢了,圣上万不要因此动怒。”
“皇后娘娘说的是,”立刻有人附和道:“我灵朝树大根深,岂是一时之祸就能动摇,圣上不可听信谗言。”
“君主富贵,则百姓心安,百姓们愿意侍奉圣上,圣上的心愿就是民心所向。”
“圣上英明……万岁万万岁,灵朝万岁万万岁。”
拥护唱和之声此起彼伏,殿内如同欢呼雀跃的海洋,恭维之言的美妙胜过优美的乐曲。
在这众人皆开口赞颂的时候,只有公西祐和少数几位大臣沉默不语,深深低下了头。
“噗嗤”
一道没忍住的笑音极其清晰,在一片片的阿谀话语中格外明显。
人们望向了声音的来源,恭宣帝鹰一样的眼睛也迅速锁定了殿中央那道立着的身影。
是谭轻歌,她还在笑,甚至有些失态。
恭宣帝阴鸷的表情浮现,磨着后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走向了谭轻歌。
然而却突然被人抱住了腿脚,范信满口的鲜血涌出,他一边吐着血一边道:
“圣上您执意如此,便是自取灭亡!我替灵朝的百姓们悲哀,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杀了他。”恭宣帝下令道,他不再忍耐,铁了心要在这除夕之夜斩杀朝廷重臣,谁让他胡乱妄语呢?
未料范信豁然起身,在侍卫还没近身之际,像一枚离弦的箭矢一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撞向大殿的柱石。
“咚”的一声,极大极重的撞柱之响似闷雷一般,震彻人心,仿佛这仙寿宫也跟着抖了三抖。
鲜血喷涌而出,范信的头骨凹陷,他呜咽着死盯着恭宣帝道:“臣,以身殉道……万死不悔,不求这昏君悔改,只求,只求上天开眼,救救我……救救我灵朝百姓,先皇,我……”
他最后的话淹没在喷溅出来的血液中,无人知晓他最后想对先皇说些什么。
宫内的人并不是未见过血,可如此惨烈之状让所有人为之震惊。有人尖叫出声,众人皆是面露异色。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投在范信尸体上的目光转向了恭宣帝,那一道道目光似火焰灼烧他的面颊。
灵朝到底能传承多久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