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话乖乖从军去,不许再想着当什么大侠了。”
姬澈的笑容在那一刻冻僵在脸上,视线穿过她,忽地飘向了虚空中不可触及的某处。姬酒不知所措了,她从未在三哥脸上见过那般愕然又凄然的神情。赤红如血,旌旗被一阵风吹上碧汉,浓艳颜色后透出直冲人世间的日光来,多么恰巧姬酒仰起头,双眼与这束强光狭路相逢——刺痛催人泪下,黑与红的色块填满了整片视野。
她从那一刻开始等着。三哥会放肆地笑话她,然后轻轻吹她的眼睛,直到疼痛消失。她肯定他会的。
可他为什么还没有笑出来呢?
姬酒终于等不及睁开了眼。
看吧,昏黄的天空中浓烟弥漫,不再有刺眼的阳光了。城墙上半面旗子燃烧着,坐在她身边的姬澈站了起来,她看见他身披帅甲,手里握着的不是剑而是长戟,不知是血是汗还是泪的东西从他脸上滴落在姬酒的手背,也不知他是哭着还是笑着对她说了句:“你三哥我愿赌服输。”
梦境轰然崩塌。
“…三哥!!”
姬酒尖叫着醒来,又或许并未醒来。她只知道这里不是紫微山。
这里漆黑无光,伸手不见五指,一团潮湿与温暖的包裹着她,比起蠕动的内脏,更像是母亲的肚腹。安心感如潮水漫涌将她淹没,姬酒几乎要沉沉睡去,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透过那肉膜似的外层传来:
“……孩子…”
是邱弱!姬酒猛地瞪大双眼。邱弱,她温柔的二嫂嫂,骁勇善战的安西军女将。她的嗓音就同她本人那般柔和而有力量。
“…孩子,别怪娘,姑姑一定会为我们全家昭雪的,你要相信。”
那声音还在说着,姬酒有些迷茫,但一阵锥心泣血之痛忽然席卷而来,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小酒。小酒?”
挂着泪痕的脸颊触碰到粗糙的织物,姬酒抬起头,发现自己撞上了姬湛背后的披风。她对这一切混乱癫旋似懂非懂,只用力擦拭着脸,应了声大哥。
关外火光亮如白昼,一场恶战刚刚告终。
“…小酒,别哭,”少帅满身尘灰,眉间皱起两道深壑,“方才问你,父帅的密匣你可见过。”
姬酒不假思索地跑到里屋,将木匣呈给长兄。
“父帅今早同我弈棋,离时匆忙便遗落了。”
姬湛闻言将眉皱得更深:“是呵,父帅到底是上年岁了。”
说完他转过身去,再次走向那吞噬着一切也终将吞噬他的大漠。姬酒鼓起勇气一把扯住他斑驳的披风:“大哥,前线的战事……”
良久,她所向披靡的长兄滞涩地半转过身,抬起手,又乍地停在空中,大抵是想摸妹妹的头,却不堪忍自己满手脏污。他挤出一个微笑,在那张英俊的脸上比哭还难看。
“别担心,有你临风哥哥在呢,”姬湛笑着说,“他可是王衡,他的智慧足以扭转成败,明白吗。”
姬酒懵懂又痛苦地点点头,想说她明白,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而姬湛没有等到回答便转身离去,她挣扎着扯动身体,在再次触碰到那条披风的一瞬间重重摔下了石床。
原来又是一次梦醒。
岩窟外风声呜咽,月光照着望不到边的沙丘。没有城楼,也没有烽火,该死的人早都死光了,这万顷瀚海竟像个无人问津的破戏台子一样荒芜得可笑。她又想起那句关于玉衡的遗言。
足以扭转成败的智慧又有何用呢?姬酒笑起来。
玉衡的尸体不是也被秃鹫吃掉了吗。
然后她听见:
“玄机阁玉衡,常谕,见过侯女大人。”
那个眼神像钩子一样的青年扭过脸看她,墙灰蹭在他素白的面颊上。
敢骗我就杀了你。
话到嘴边却未能说出口,姬酒缓缓松开禁锢,看青年跪坐在琴案前,双手抚上西谷凤凰的琴弦。乐声悠然而起,闻之如见雁阵吟过长空。
兰时已至,长望北归。
雁临之处,莫非王土。
情思脉脉,国风恢恢。
愿此生良缘,恰如金瓯永固。
假使丁灿还在,他或许能够认出常谕的指法,正是客栈中那支“业已失传的天水小调”。昔日抚琴之人早已血洒沙场,唯有姬氏未裔与玄机弟子知晓,此曲为姬湛和谢临风所作,本名《雁歌行》。
“十七年来,我们一直在找你。”
常谕的嗓音微颤,姬酒定定地凝视着他。
“…你一直都记得,是吗?”姬酒的脑海中骤然鸣响起来自世外桃源的千万万声哭号,眼泪终于从她一潭死水般的脸上划过,“你从来都没忘记,是吗?”
“不敢忘。”常谕答。
“莫逆之交不敢忘,护国之义不敢忘,救命之恩不敢忘,蒙冤之仇——更不敢忘。”
他起身,朝她深深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