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谕,如今怎么不见你穿白衣啊?”
老阁主笑呵呵地摸了摸常谕的头顶,往炉里又添了一匙炭火。屋外下着小雪,芒山一片银装素裹,往年冬天常谕总穿得像个雪狐狸,今时却破天荒地着了一身灰。
“总穿白的也没趣…”常谕蹭着老阁主的手心蒙混过关;他日日功课繁重,后者不常见他,殊不知打从今年春天起他便很少再穿白衣了。
“今日是你生辰,放你出去玩一天,当心别受了冻。”
“弟子明白。”
常谕正欲退下,老阁主忽又叫住他,往他身上披了件雪白的长绒斗篷,带子也给系紧了。
老人慈笑:“老身还是爱看你穿白的。”
常谕道谢后离开,在屋外无人处默默红了眼眶。
谁知道呢,他早就不是阁主记忆里那个洁白胜雪的少年了。
几个月前的金桂大典上,老阁主在众人的见证下为他簪上桂枝,以此宣告常谕成为新的“玉衡”,两年之后便要出山,踏上完成那神圣使命的征途。接下来的两年,迎接他的将是紧张的闭关修习——冠礼之前,不得离开芒山半步。
常谕久违地使轻功跃过落雪的竹林,来到那个熟悉的地方。琴声依然,一袭黑袍的贺孤云像曾经一样坐在树下。此番重逢,两人皆是讶然。
“鸣泉?你来了!”贺孤云猛地站起身来,“这一年你都去了何处?我始终等不到你!”
他比春天时长高了些,面容也多了几分成熟和硬朗。
“…抱歉,是我失约了。”常谕真没想到贺孤云会等他一整年,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从今往后不必再等我了。”
“这是为何?”贺孤云立刻由喜转悲,定定地望着他。常谕对上他的眼神:“我要离开蜀地,兴许再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使你背了人命,叫你非走不可吗?”贺孤云悲愤道,“鸣泉,你放心吧,没有人会查到你头上来!没有人敢!”
“你会错意了,”常谕淡淡地说,“我离开是为了办事,仅此而已。”
贺孤云仍不死心,快步上前抓住常谕的肩膀:“你要办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办!我已经不是那个活在父亲阴影里的稚子了,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我也已经不是什么纯白之人了,”常谕冷笑,抬起右臂露出一截雪亮的刃,“放手。”
“不是的!”贺孤云反驳,仍旧抓着他,“鸣泉,你不在的这一年里,我我常常在梦中见你,与你合奏,你总是一身清净的白,你明明不曾变过!”
他望着常谕,执念从如墨的眼中满溢而出,就像匍匐在泥潭中的人捡到了一枚无瑕的玉壁,无论如何也再不肯放手。
常谕叹了口气,随即将斗篷解下,一把塞进贺孤云怀里。细密的雪花须臾便落了他满身。
“你若执意如此,这白衣便留给你,你我就此别过吧。”
言尽,年轻的玉衡使轻功远去,在雪中好似一只灰仆仆的孤雁。
贺孤云久久伫立,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他抱着那条雪白的斗篷独自走过熟悉的林间小道,路的尽头是一架华贵的马车和几位撑伞的侍从,为首的女侍迎上来将伞举到他头顶。
“殿下,您的琴…”
“不要了,回府。”贺孤云面容冷峻,双手却像个孩子似的抱紧了斗篷。
马车朝着涞阳王府的方向驶去。
那日回山之后,常谕大病一场,从此落下了咳疾的病根。
“常谕!你这边什么情况?”
常谕闻声回头,只见冯允冰站在他身后,手中的照影剑还在滴血——他从西边的宫室过来,刚收拾了一道伏兵,溅在身上的血还是热的。敏锐如玉衡,一眼瞧见了他腰侧那道骇人的刀伤,与华真真肩上的不同,这处伤口似乎被暴力撕裂过,看得人头皮发麻。
未极答复,突然一阵水花飞溅,浑身湿透的华真真跃上岸来
“阿真,你怎么样!”常谕忙问。小少年往地上一坐,苦着脸气喘吁吁道:“啊——吓死我了!我没什么大碍,就是之前的伤有点…”
他试探着转了转肩膀,痛得瑟缩了一下:“嘶…碰了水可蛰得慌。”
见他无碍,常谕转而对冯允冰说:“冯大人,水里有蛙人,在下以为对岸的拉杆乃破局之要。”
“这个好说。”后者往墙上看了一眼,旋即使飞香索绕上拉杆,用力一拽,只听得四周墙壁里传来机巧转动的响声,先是在水池正上方开了一方天窗,紧接着,对面那扇高大的门缓缓降下,横亘在水面上成了一座小桥。
三人走到桥上,华真真后知后觉地回头道:“冯大哥你受伤了?!”
“皮肉伤而已,还好啦。”冯允冰笑笑说,他在靖关受过比这重的伤可多了去了,只是弄丢了赤璃坠子,铭哥儿回去肯定又要数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