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孩子最重视“归去”。
塔兰海的东北边,乌伦草原的西北边,是传说中查苏河发源的大雪山。在乌伦布老人们述说的故事里,天狼大神巡行之时曾沿着至北的山麓一路向西,志图登上西方大雪山的顶峰,征服那处高洁禁地。
然而世事难料,当祂到达半山腰时,一位陌生的女郎出现在祂面前。雪山的女主人啊,祂无与伦比的美丽令一切有生之灵折服,伟大的天狼大神几乎一瞬间便坠入了迷恋,祂疯狂地渴望将雪山神女占有,渴望成为她唯一的丈夫。神女银白的目光注视着他,祂说祂不会成为天狼大神的妻子,现在不会,将来不会,永远不会。
可骄傲的天狼大神又怎会心甘情愿放弃?祂追逐着神女向雪山之上飞奔,汗水纵横流过岩石红色的皮肤,一滴滴落在地上汇成了一条河流,那河流又流下雪山,向东横跨了整个乌伦草原,便是如今的查苏河。
然后呢?雪山神女最终答应了吗?小孩子们总是这么问。这时候,老人就会无奈地笑笑,然后继续讲下去——
强壮的天狼大神有着百匹天马也比不上的速度,祂一路跑到山顶,将那轻若一片雪花的神女拉入怀中,对她不停地诉说着自己的爱意,可祂忘记了神女已经坚定地说过了的话。
他的轻浮和不敬最终惹怒了祂,雪山神女的身躯变得灼烫无比,祂从大地的心脏中召来滚沸的毒血,让它们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烧伤与毁灭的恐惧迫使天狼大神不得不离开这座雪山,祂顺着至北的山麓原路返回,漫长的旅途中,祂的血每隔一步便滴落,在乱石滩生出一朵赤红的花。
天狼大神回到草原时几乎流尽了血。祂不再去打扰禁地的安宁,只是常常于北方的天空中遥望。人们都说,乌伦草原的狼主仍然深爱着雪山上的神女,但多的是敬畏祂,就像乌伦布敬畏大雪山一样。
离开乌伦草原的第二年,阿古泰形同幽魂,终日游荡在塔兰海北方的戈壁上。
都说草原的孩子最重视“归去”,他却已然无处可归,草原抛弃了他,天狼大神也抛弃了他,苍茫天地间他的生或死都不再有意义。
那年夏天,阿古泰漫无目的地一路东行,青天如镜,刻印着他被黄沙抹去的足迹。从白天到夜晚,从夜晚到白天,最终他来到那座赫赫有名的大雪山脚下,高洁禁地沉默伫立,冷酷而慈悲地对流浪者张开了双臂。阿古泰仰头望向遥远处雪白的山尖,当一片冰花落入手心,一个生命即将交付的强烈预感突然席卷而来,使他那麻木的心脏猛地震颤了。
上山吧。
向雪山献出你的一切吧。
时至今日,阿古泰始终坚信,这是他万劫不复的一生中所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咳…!你们那天杀的唐帝国早就抛弃了姬酒不是么,”草原男人胸口中了一掌,嘴里咳出血沫,眼中却露出很自豪的神色来,“我碰不碰她,又与你何干?”
细雪纷纷落在他肩头,如同故乡上好的羊羔毛,洁白柔软,丝丝缕缕。阿古泰踩在结霜的地上,感到这世界轻得飘然,偏又沉沉将他坠在大地上。寒冷的空气渗入体内,他看见一阵风从漆黑的枯枝间吹过,像掀开了一幅帷幕。
雪花飞起了,一个女子站在风吹过的地方。
风将瞬息唱成永恒。他看见漫天冰雪抚摸她的墨色长发,亲吻那不同于乌伦布的白皙面庞,匍匐在她艳烈的红衣下。草原的孩子睁大双眼,恐惧与神圣的光芒同时在瞳孔中点亮,他告诉自己你看的不是她,是那些号角般的风和铃铛似的雪,可是她向他走来时,风和雪都沉默了,是她从肩头放飞的千万只白鹰回到了山中去。
阿古泰看着她一步步来到面前,容貌像雪后的山脉变得清晰可见——她的美丽是锋利的,没有娇嫩的肌肤和柔媚的眉眼,两道交叉的细小疤痕挂在脸庞,交叠着岁岁轮转的狼牙月。她是一个汉人,可雕琢了她的是荒野与苍天,在她眼里闪耀的是猎鹰与狼的灵魂。这世上只有一个词语能够形容她。
“雪山神女……”
渴慕而畏惧,他并不奢求她的应答。
一介流浪者罢了。她声如一阵霜风。你为何来这雪山上?
阿古泰想起最初驱使他的预感:“…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吧。”
我可以给你一个理由。
“神女”如是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我过往皆无所住,唯当世远旅,不可不行。你若信我,我便予你一个归处。
阿古泰凝视着她,仿佛是在很远的地方遥望。她在雪山之巅向他伸出手。
如何?要随我下山吗?
电光火石间,冯允冰一剑劈下,鲜血喷涌而出,竟是阿古泰的左臂齐根飞了出去。疼痛排山倒海而来,阿古泰大吼着向前冲去,一式手刀砍在对方右肩上,眼见着照影剑脱手,飞光剑未及出鞘,他笑得疯魔一般癫狂,竭尽全力挥出带风的一掌——
杀了冯允冰,她会恨我,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