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辛苦,”范寻迟闷声说,“就是没人陪我打马球,闷得慌。”
范薇听着耳畔传来的年轻的嗓音,欲言又止,终于叹息般轻轻一笑,伸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脑袋。
永安府东临平宁海,乃大唐第二军港,然而上一任知府治理无方,离职后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军务懈怠,官商勾结,法将不法,如一片阴云覆压在港城的天空。就算范寻迟不说,范薇也知道她弟弟坐的究竟是个什么位子。
“真的姐,不辛苦,”那孩子仿佛看出她不信,坚持着宣称道,末了忽然泄了一口气,“…反正,肯定不如大理少卿辛苦。”
“你在刑部历练过四年了,还怕这个?”
“我不想去……”
“你啊,就是不愿给冯大人当下属吧,”范薇终于忍不住笑着推开他,“放心吧,我本来也没想嫁他。你做官都不由你自己说了算,更何况我嫁人呢。”
范寻迟顿时眉头紧锁:“果然是父亲所为……必是见那定北侯荣宠万千,便欲图谋之,将你的婚事和我的仕途都当作手段一般。”
“爹爹的一片苦心,你还是好生收着吧,”范薇无奈笑道,“不过依我看,在大理寺当差倒不是件坏事。一来天子脚下万事兴荣,更富机遇;二来定北侯文武纵横,你在他身边办事,即便不受提携,也能长些阅历。”
范寻迟似乎不肯接受现实,五官别扭地拧成了一团,过了许久才低声嘟囔开:“永安多好啊,我讨厌那些个京官。”
范大小姐的团扇不轻不重地落在他头上,“既来之则安之,何况大理寺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用扇缘扳正他的脸,郑重的神色直达眸底,范寻迟快速眨了几下眼,身子也站直了些。
“阿迟,定北侯用人严苛是出了名的,林机大人离职后,大理寺至少换了六位少卿,最短的任期不足五日,不可能是吏部的手笔。若我猜得不错,恐怕这些人背后都另有其人。”
“就像你我父亲那样吧,”范寻迟冷笑,“如今圣上和定北侯都不在长安,我才有了任大理少卿的机会,待圣驾回朝,这位子怕也就不保了。”
范薇垂眸作思忖状,忽地摇起头来。
“不行,阿迟,这本是个应当敬而远之的位子,不碰它便无事,一旦就任后再遭罢免,岂非坐实了趋炎附势之名、使日后仕宦之路徒增窒碍?
“阿迟,听我一言——我看那位冯大人不但深得圣宠,亦是持正不阿之士;你身怀经世大才,在大理寺一日,便秉公执法一日,他若有心,自当认可你的贤能,许你留下。
“事已至此,不求平步青云,只求问心无愧,你明白了吗。”
换言之,若是保不住这大理少卿的位子,他后半生的仕途也就付之一炬了。
范寻迟后撤两步,向范薇深深一拜。
“请长姐放心,寻迟谨记教诲。”
黄云吞颓日,乱雪卷残峰。
竦首望天市*,犹忆将军容。
天瑞四年,除夕。
大雪已下了三天三夜,靖关漆黑的城墙隐没在层层飞白间,如同沉默,如同严阵以待。这座城关的元帅带刀独立于城上,背挺得笔直,远远看去就像一座银白的冰雕。
他和他的城一样,沉默,严阵以待。
“将军,定北军全军已准备完毕,只待敌军入围。”
北风吹得愈发紧,一团暖融融的红光随话音一同从身后飘来,冯允冰倏地转过身去,只见身披甲胄的赵子穆单膝而跪,手上横执着一柄红灯笼,其色艳丽无比,久违的喜庆。
“辛苦赵副将。”冯允冰说,眼神不受控制地被那只灯笼所吸引。
这是他继任定北将军以来,靖关所过的第一个除夕。
“将士们都在关内待命,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赵子穆起身走近他,将灯笼柄放进他同样冰冷的手中,“允冰,今夜便是辞旧迎新之时。”
冯允冰握紧那根不算光滑的木棍,它很细,细得他一手就能折断,却能拴住那样美丽的东西,将那些东西轻而易举地给予他人。早些时候的他不喜欢除夕的红灯笼,甚至是害怕它们,如今倒也能稍稍体会其原本的意味——
辞旧岁,迎新春。
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走吧子穆,”他提起灯笼,“再陪我去上一趟香。”
风雪狂飙,城墙之下万人伫立。他们是定北军战士,业已吃过一顿拼拼凑凑来的“年夜饭”,过完了靖关的第一个除夕,笑过了,也唱过了歌。于是他们列阵,两片嘴唇像冻住了似的,不再发出一点声音;他们学着元帅的模样,将背挺得笔直,远远看去就像几万万银白的冰雕。
他们沉默,严阵以待。
他们是他的城。
冯允冰提着红灯笼穿过军阵,银盔银甲,赤色披风,被红纸里透出的火光所点燃。赵子穆走在他身后,恰如黑夜追随着月亮。他们来到大营尽头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