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圈在贡院里关了半个月的丁右侍郎,比她还感觉不适。
对考子而言,考完就算事了,只管等放榜的日子即可。
可这期间,他们这些管考的内外帘官,却是一刻不敢歇。
乡试考后的程序很复杂,要在几次聚够考子人数放牌后,彻底清了场,才能接着紧锣密鼓地处理评断前的步骤。
弥封官糊了名弥封好,把上盖关防印记的考卷送去誊录,以防通过字迹,顿笔等特别处,行舞弊之事。
副本由朱笔誊录,有意与原墨卷做出区别,再交由对读官两两一组,一人执黑,一人执红,逐字逐句保证对读的内容无误。
其中大量不合规矩的考卷,会因犯讳,纸面不全,作答不规范等原因被黩落。
余下的合格红卷先等分,再分配给一应同考官,挨个交叉阅卷,综合多方意见,决定此卷是“取”,还是“落”。
决定取用的,交至主副考官手里,进行最后的评卷。
同时,为避免错判好卷,同考官们还要在之前黩落的考卷中仔细搜遗,拿不准主意的一律挑出上呈,以免沧海遗珠。
如此样样周全,方能尽可能地保障评卷阶段的公正。
一群人夜以继日的忙活了好些天,再是经验老道,思路清晰,这会儿也觉得眼冒金星。
丁右侍郎累得嘴唇发白,心知黎明前的黑夜最难熬,就强打起精神,和善地给大伙鼓舞了几句。
末了,细心地叮咛道:“都评判无误了吧?如果没有疑问,本官就要终审后,为今科取中的孝镰们排名次了。”
最角落的同考官,闻言攥了攥白须,挣扎一二,还是忍不住道:“大人且慢!”
他伏下身子,快速从自己案头扒拉出一份考卷,送到了丁右侍郎桌上,毫不犹豫地进言。
“这份考卷答得极好,只有一点有些蹊跷,是以下官犹豫良久,也不知该不该黩落,还请大人定夺!”
有同僚瞄见了内容,立刻连声惊奇道:“原来是此卷!”
“此卷言之有物,学问扎实,怎么被谁黩落了?”说话的人显示也是属意点“取”的。
丁右侍郎见他们有争议,立刻对这考卷起了好奇,暗想是什么神乎其神地卷子,能引起大家注意?
他一抬手,示意众人噤声,专心地埋头评读了起来。
前头果然如大家所言,端得是字字锦绣,最难得的是答卷人对时政的了解很深。
如此好卷,为何不取?
他忍住纳闷,又往下阅,直到看见那道青词题,忽然间领会了别人的为难。
这措辞未免太过一板一眼,和前题的灵气差之甚远,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啊……
丁右侍郎眉心紧皱,他是出题人,比旁人站得位置高,看得也就更加准。
自然一眼瞧出,答此卷者并非不擅公文,而是借虚题,表实意,暗示了此人对帝王信教的不认同。
倒是与他的主张,不谋而合。
丁右侍郎一时心思几转,面上却故意撇开这题不论,而是翻回前面的经义题,目露欣赏得问。
“此卷是有些意思,你们如何想?”
主考官虽如此问,可脸上的满意和喜欢,谁都看得一清二楚。
何况,这份考卷虽则答得水平起伏,可归根结底,绝对是佼佼出众,尤其前面的几道经义题,作答娴熟笔力老辣,让人难以偏见。
开头那捻须的老头心领神会,心里高兴道:“下官觉得此卷甚好,功底深厚,可堪这一届恩科中的第一好卷!”
立刻有人跟话,“下官也觉得好,斗胆向大人举荐此卷,冠居魁首!”
丁右侍郎没言语,想起了端午宫宴时,陛下新孝敬给太后的节礼把件,乃是一尊巴掌大小的紫玉炼丹炉……
他收回心思,将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考卷上,心里犹豫不定。
依老师所言,臣子之道,在于护国而非劝君啊……
他迟迟不决定,逐渐有两三个看不太上这考卷,心里另有所属的同考官,伺机言辞诚恳地开了口。
“有争议,是因为此卷有瑕疵,若真排个榜首出来,恐怕难以服众,要我看,不如我手中这份考卷,虽不顶顶出彩,胜在答得中恒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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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挨的一日过去,天还没亮,穆檀眉的房间里却坐满了人。
两个丫鬟都是一夜没睡,早早地就蹭进她房里,死活赖着不肯走。
刘虎摸着黑点了蜡烛,“大人,你就不担心一会儿的放榜吗?”
“是啊,我们两个都睡不着,刘书还好些,趁着天不亮就去衙门蹲榜了!”
烛火明晃晃地,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耳边是小姑娘的喳喳细语。
穆檀眉闭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这下是有心想睡,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