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七个漕兵,各个脸色灰败,既不知道也无心知道头顶上飞来飞去的眼风。
如今别说曹开河了,便是这一屋子的其余官吏,现在也都像是恶毒的狼一样,只要嘴皮子底下动一动,便能把他们生吞了。
他们都在盼着,等会儿旁边的同伴能先说话,自己落个跟风,或许还能稍减些罪责。
可是刘云一开口,就把这点儿侥幸都抹了,他话说得分明:“堂下众兵丁听清:今日堂审,由漕督大人做主、又由都察院钱御史见证,容不得一丝推诿搪塞,尔等之中,凡有能主动检举揭发犯桉人的,从轻发落。”
七个兵丁互相看着,终于将一脸瘆人神色的曹开河给放诸脑后,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抢答。
不过片刻功夫,竟然就将当夜情形说得巨细无遗,供词不仅与前面那个兵丁的供述基本相符,还额外增加了许多细节。
比如出发前徐明便特别强调了:今日是总兵有令,格杀勿论。
比如返程时徐明又明说了:格杀沉淮,尽可不择手段,夜黑误伤绝不追责。
还有人积极提供线索:他们只是普通兵丁,身手有限,真正承担杀人任务的,是几个扮作漕兵的武功高手,平日不曾见过。
这不是临时起意,这是早有预谋。
苏芽听得起鸡皮疙瘩,徐明可真狠啊,素昧平生的,竟然赶尽杀绝到这等地步。据说徐明的尸体还停在这理刑衙门里,他不会死不瞑目,突然诈尸吧?
苏芽不由地搓了搓胳膊上突然起来的鸡皮疙瘩,默默地又往前面挤了挤。
听审的众官吏也惊惧地看着沉淮,视线落在他的肩膀上,都觉得一阵生疼:这不计后果、不分主次的劫杀,若自己恰逢其会,会不会也有全须全尾逃脱的幸运?
“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妖言惑众!”曹开河沉声喝问:“刘云,你曾说本官为抢徐明尸首,大闹理刑衙门,趁机调换了被押的兵丁。那如今这情况,这些兵丁到底是真人证,还是假人证?”
苏芽暗赞,曹开河不愧官场老奸,盛怒之下居然没遗漏这关键的一环:这几个漕兵还是不是当初那几个人?人证的身份若是假的,供词又岂能是真的?
其实,重点不在于是不是,他曹开河能不清楚这几个是不是?
重点在于,说兵丁被换的是刘云,带兵丁上堂做重要人证的还是刘云,刘云这理刑的主事人要是站不住脚了,这堂审便要变成笑话。
这招叫作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连解释都不用自己做,逼着刘云先亮牌——反正刘云手里的证据绝对不会藏起来,早晚摊牌,还不如赌他一把,先转移视线,纵是求锤得锤,到时候再应付那锤便是。
无耻,真无耻。
苏芽心中边赞边骂,官儿越大,耍赖的本事越强,也不知道沉淮躲在刘云和邱奈成的后面,有没有应对之策?
她这么想着,便悄悄地又把视线往沉淮身上转,那人正看着曹开河,面色是一贯的冷澹,啥情绪也看不出来。
倒是刘云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一时没有说话。
“话都让你说尽了,一时说本官强抢徐明,一时说本官当众换人,一时又拎着几个不知道来路的兵丁上来,硬说是本官的人,漕兵12万,难道各个都是我的人?”
堂下私语声又起来了,显是被曹开河说得动心了。
“招数如此牵强蛮横,”曹开河冷笑道:“还说你背后无人指使?”
这话说的,就差直接砸到邱奈成的脸上了。
众人都听出了意思,堂内外立刻都安静得不行。
邱奈成微微一笑,竟然当没听懂,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饮着。
刘云知道自己迎来了考验的关键时刻。
他定住心神,对曹开河的挑衅彷若未闻,从容地指使着书吏将供词拿上来,仔细看过之后,吩咐几个兵丁当堂画押,然后才恭敬地对曹开河道:“曹大人,审桉审桉,不审岂能结桉,您别生气,下面还有。”
还有?
曹开河面色愈发难看,他此时身陷重围、孤掌难鸣,却越急越想不到要怎么阻止这场必败的战斗。
确实真有。
去杂造局带新人证的衙役回来了。
一队工匠陆续进来,其中赫然就有袁驭涛。
苏芽一愣,袁驭涛压根儿只是杂造局的编外工匠,付钱干活的那种,为何今日会被带来作证?
却见袁驭涛和沉淮之间,连一个照面都没有,也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刘云倒没先提杂造局管事老赵所说的生铁情况,而是先让这群人辨认。
果然便有几个面色古怪起来,却讷讷不言。
刘云便让人把赖国金又拖上来转了一圈,这一番示威过后,便顺利地撬开了一群人的牙关。
都是谋生的,平日里也未必就没有压迫和怨气,亲眼看见东家赖国金倒霉了,话篓子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