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派人去侯府敛尸厚葬,相里云书浑浑噩噩的,驾了快马向北而去。
行宫有重兵把守,殿下不会有事。
二百里,相里云书除了中途换马之外一刻也没有停过,赶到的时候已然暮色沉沉。
太子在外,还不知道京都天翻地覆的变化,皇帝乘势将瑞王党羽连根拔起,这场闹剧渐渐走向尾声。
李长淮已经等了相里云书很久,天色渐渐暗下来,常年伺候身边的小宫女让她休息,说殿下等的人也许今日来不了,不如留待明日。
李长淮灌了一杯冷茶,谢了小丫头的好意,头上的那支发簪取下又簪上。
相里云书手上有李长淮给他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进了行宫。
李长淮听出熟悉的脚步声,莫名觉得比以往要沉重些,不似从前轻快。
“殿下……”
相里云书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奇怪,李长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正要掀开珠帘去外间看个仔细,相里云书却道:“殿下就站在帘后就好,我……”
他沉默片刻,而后道:“臣一路奔波至此,身上满是风尘,不想给殿下瞧见这狼狈的样子。”
他说是风尘,李长淮鼻子又没有坏掉,自然嗅到了随之而来的血腥气。
心里的不安简直要淹没了她,李长淮心中难平,不知道他在遮掩些什么。
既然他不愿意让自己看见,那就这样吧,之后再细细问他也行。
“你送的发簪,我簪上了。”
相里云书微微仰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好少叫她看出异样。
“那殿下喜欢吗?”
隔着珠帘,李长淮轻轻点头,“……你喜欢吗?”
“喜欢。原只是普通的饰品,殿下簪着,却好看起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今日天上正是满月,相里云书跋涉而来,只为了见她最后一面。
即使是隔着重重珠帘,相里云书也能想象殿下会有多美。
瑞王给他的许诺实在可笑,相里云书只是一条命,丢便丢了。怎么可能与虎谋皮,背叛殿下呢?
他懂得的许多道理都是李长淮教的,很久以前,久到他都要忘记是什么时候,甚至是在知晓殿下女子身份之前,他就已经……
彻底放不下这个人了。
满月之日,实在是适合团聚的。
相里云书嗓子哑的厉害,很多话堵在心口,居然一句也说不说出来。
相见时难,会必有离,人都逃不过这样的注定。
“殿下,这段时间,臣很想念你。”
从李长淮离开京都的那日起,就一直没能停止过。
父亲的计划里,自己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所以赶来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他目光灼灼,李长淮轻咳一声,避开他的视线,还是轻言:“我亦……想念父皇,想念你们。”
想念你。
李长淮那时并不知道,这会是她一生最后一次见到相里云书。
她不知道京都发生的事,不知道相里云书刚刚失去了所有亲近之人。
几步的距离,相里云书不敢上前,不敢亲眼见一回殿下姿容。
看一眼就会更舍不得,何况自己如今一身狼狈,又怎么敢多有奢望。
相里云书静静站着,最后毕恭毕敬辞别。
转身时是无比慌乱的,嘴里浓浓的甜腥味涌上来,艳红之色溢到唇边。
李长淮目送他离去,不知为何,心像是被狠狠揪住了一般,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想: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十五岁的李长淮没有回头,相里云书不怪她。
他们许过共同的愿望:让北燕走上一条和现在不同的道路,让北燕的百姓可以用不受战乱之苦。或许这就已经用掉他们之间全部的缘分,以至于余生漫漫,他们注定是要分离的。
这一年小世子二十有五,他本以为可以像一直以来那样默默跟在殿下身后。
竟也是痴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