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幽灵,我的身体是虚幻的,因此我自然可以在墙壁中穿梭,小黑屋困住的不是我。
但我鲜少离开那,除了个别时候,比如里德尔需要用到那个木桶,我们在那三天里基本上是朝夕相处。幽灵不需要睡觉,所以在他睡着之后,我要不然就是看着他,要不然就只能出去没有目的的闲逛。我不敢走的太远,我对这里一无所知,这里的人看不见我,并不代表外面的人同样看不见我,我不敢冒着这份风险去暴露自己。
科尔夫人的房间有一面全身镜,我曾借着夜光在那面镜子前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容貌:大概是二十来岁的女人,身材高挑,那张脸攻击性很强,是极为艳丽的长相,上挑的眼尾平添了妖娆妩媚。因为是幽灵的缘故,所以看不清发色、瞳色和肤色。最重要的是我的衣服,它与这孤儿院里的人穿的都不一样,是一种复杂的长袍,上面层层叠叠的,看着就价格不菲。我大概是明白了,要不我就是与这群人时代不符,要不就是我并不属于这里。
里德尔被放出来的那一天,我感慨道:“你终于不用再吃硬邦邦的面包了。”
面包提供不了什么营养,本就削瘦的他面颊更加凹陷,整个人散发着颓靡的气息,但他身姿依旧挺拔,我知道他有极强的自尊心。
孤儿院的生活枯燥无味,里德尔在那次禁闭之后稍微收敛了些,其他孩子们也没敢继续招惹他,我们度过了相当平静的一段时间。
冬天到来了,外面下起了雪。孤儿院里虽然点燃了壁炉,但依旧很冷。里德尔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和一件毛衣外套,尽管是在室内,他的脸颊有时候也会被冻的通红。
“等我回来。”我对他说,然后飘着出了门外。
我在科尔夫人身边打转,时不时穿过她的身体,她低声咒骂一句:“真是该死的冷。”然后她又往壁炉里添了几根柴火,她很不情愿的在走廊尽头也点燃了几块炭火,可以说就在里德尔的房门之外。
“你不必这么做的。“他说道。
“得了吧,看你那小身板,冬天可不能硬挺着。”我看着他不再发抖,终于放下心来。
圣诞节的孤儿院没有多多少人情味,哪怕门外挂上了冬青花环,整栋楼还是充满了萧瑟之意。里德尔一如既往的安静,他经常看书,有时候是散文,有时候是诗歌。对于一个小孩来说,他认识的字远远超出了同龄人的认知。他坐在床上,也允许我坐在他旁边,我们共享同一本书,他有时也会给我念上面的文字,乖顺又温和,他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睛里的情绪,只展露出他希望别人看见的那一面。
里德尔其实是不用日历的,他不关注外面的时间和四季交替,但是因为我一直会问,他就从他柜子里的角落找出日历放在桌子上,以便我能随时翻看,噢,是他帮我翻看。
12月31日,一年的最后一天,科尔夫人拿着一块还算松软的面包,上面插了一根蜡烛,递给里德尔:“生日快乐,汤姆。”
“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看着他把蛋糕丢在一旁。
“我从不过生日。”他说。
“不管怎么样,恭喜你七岁了,不吃蛋糕也把蜡烛吹了,再许个愿。”我把手伸到他和书本之间,隔绝了他一半的视线,他在努力透过我半透明的手阅读无果之后,只能放下书本。
他在我期待的目光下缓缓走向桌子,拿起桌上那块面包面无表情的吹灭了上面的蜡烛,然后又坐回床边,没再看书,而是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我那个所谓的母亲把我丢在孤儿院门口之后就冻死了,大概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天。”里德尔说道。
“我猜你觉得她很废物?”我看着他轻皱的眉,听着他语气里表达出来的不满。
里德尔不置可否,他不需要我的安慰,我也只是耸耸肩,在他身旁和他一起读着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到灯塔去》。那本书太意识流了,我读了没几句就昏昏欲睡,跟不上她的思路,里德尔看着我,他轻轻的读着:
“她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蓝色大海,远处是灰白色灯塔,遗世独立于海水中央。而在右手边,目光所及之处,那些绿色的沙丘身上披戴着游弋的野生水草,在海浪的冲洗之下,慢慢消失,坍塌成软软的、低低的小皱褶,看上去像是要逃离到某个无人居住的月亮国度……”
随着耳边的读书声,我越来越困,最后竟是在他的那张小床上睡着了。我躺在他的身边,那一觉我睡的很安稳,一夜无梦。
再次醒来,已经是新的一年了。里德尔醒的比我早,他已经坐在桌边吃着早饭了,他的动作极慢,也很优雅。我闻得到食物的味道,但却感受不到饥饿。
里德尔转头看向我:“醒了?吃早饭吗?”
我难得满足了他的恶趣味,我从他的荷包蛋里穿过去,我能感受到极淡极淡的鸡蛋的气味:“挺好吃的。”
他反倒觉得没了意思,他吃完叉子上最后的一块土豆之后,把餐盘放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