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十三娘便又抬起了头。
当她看向桓道非时,盈盈水眸中除了泪水,便只剩下了担心与孺慕,软声说道:“女儿省得的,父亲待女儿真好。”
“早些回房歇着去罢。”桓道非的语声越加柔和,爱怜地看了看十三娘,便转身绕过了屏风。
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的脸上重又布满了阴霾。
柳大圃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很快便来到了大书房。
书房里早就点好了灯,还烧了一只小炭盆,推门处,便是一室的明亮与温暖。
只是,桓道非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这样的暖意,他的神情比方才还要阴沉,解下氅衣信手向椅子上一掷,便沉声问道:“查清楚了?”
柳大圃躬身道:“魏宗与梁宗一起去查的。只是,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下雨,那小九川的地势又多为山石,一切痕迹皆已被大雨冲洗干净,两位宗师查到最后,也只能将此事归于意外。”
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便又叹了口气:“我与另几位先生将蒲园的仆役分开审了,所有人众口一词,只道是四郎君首先提议去小九川垂钓,张无庸便陪着他去了。”
桓道非向椅中坐了,闭起了眼睛。
柳大圃又道:“因怕这中间有人串供,我们总共审了三次,得来的口供却是一致的。四郎君平素就爱垂钓,隔三差五地便与张无庸去一趟小九川,此事众人尽知,便连四郎君在外的僚属也皆知晓。昨日他们也和往常一样,去小九川垂钓谈天,一切皆与以往无异。”
桓道非沉默地听着,面上倏地涌起倦意,疲惫地将手捏了捏眉心:“张无庸……的尸首,找到了?”
“已经寻到了。”柳大圃的面上浮起些叹惋,语声低沉:“他被河水冲去了下游,一个时辰前,梁宗发现了他。”
这般说着,他的脑海中似又浮现出了那具泡肿了的尸体,心下越发惨然。
昨日四郎君桓子瑜与门客张无庸同去小九川钓鱼,结果双双落水。因他二人垂钓时不喜旁边有人服侍,因此,两人落水差不多半炷香之后,随行的仆役才发觉,天幸桓子瑜还留着口气,人倒没死,只是他落水时后背撞上了大石,伤势却是有些不妙的。
“张无庸的后事,你亲去办罢。”桓道非的语声响了起来,拉回了柳大圃的思绪。
他应了个是,桓道非又续道:“张先生是我亲自替四郎挑的,我本以为,凭张先生的才智,定能助得四郎一臂之力,可谁想……”
他摇了摇头,有点说不下去了,面上现出了深深的倦怠。
柳大圃与张无庸皆为门客,感受自是较桓道非更深,此刻他也是长叹了一声,道:“找到他的尸首后,我便叫人告知了张无庸的家人,又自作主张予了他们二百两银。此事我先斩后奏,请司空大人恕罪。”
桓道非闭着眼睛摆了摆手:“罢了,你做得很好,一会儿你再去账上支五百两银,一应丧葬事宜皆从这银上走,若有剩余的,便予了他的家人罢。往后他家中的事情,你也多关照些。”
柳大圃无声地躬了躬身。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两个人皆是无话,气氛有些压抑。
“四郎他……怎么就那么爱垂钓呢?”良久后,桓道非终是说道。
本应是疼惜的话语,此刻由他说来,却是便多了一分埋怨,“就算他这个喜好不算坏,但昨日那样的天气,他就不能安生呆着?非要给我寻出这样的大事来。”
语至最后,几乎便成了责怪。
柳大圃敛眉立在灯影下,想了想,并未接他的话,而是轻声道:“四郎君的腿……怕是保不住了。司空大人还需早做打算。”
桓道非面色黯然地点头道:“你说得很是。”顿了片刻,又叹了口气:“四郎啊,还是太年轻了。”
说这话时,他的面上露出了苦笑,语声越发艰涩:“柳先生也不必说得这样隐晦了,四郎岂止是腿废了,他往后还能不能坐起来……都难说。”
柳大圃的面上也露出了惋惜的神色,低声劝道:“医也没将话说死。只消好生调养着,四郎君也或许就能好起来,亦未可知。”
“他啊,就是太沉不住气了。”桓道非一脸地恨铁不成钢,眼底深处又是懊恼、又是怨怼,又有着些许疼惜:“我都说过多少回了,凡事有阿爷在,他只消好生按照我的安排往前走,总有一天,他是一定能走到前面去的。可他却从来不肯听我的话,唉……”
他似是有些烦躁起来,端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复又将之重重地往案上一顿,站起身来道:“事到如今,他自己受苦不说,我辛苦为他谋划来的中书侍郎之位,又该让谁填上?”
柳大圃闻言,沉吟了片刻,沉声道:“司空大人看,要不要把大郎君……”
“不必。”不待他说完,桓道非立刻便打断了他,一面便往旁踱了几步,语声变得冷淡起来:“大郎自有大郎该走的路,不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