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谓大机密,秦素认为必须要弄出点声音来掩去语声。
谁想,她这厢手才一伸出,薛允衍的动作竟是比她还快,伸指一弹,一声清越的“仙翁”便即响起,却是抢在她前头按动了琴弦。
那一刻,他的神情一派淡然,仿似远山一般清寂无争。
他绝对不会承认,他之所以抢先按弦,是因为秦素那惨不忍睹的琴声,这辈子他也不要再听第二回。
“殿下仔细手疼。”面不改色地说罢此语,薛允衍竟就这样反着手,拨弦奏起了《鹿鸣》。
一阵沛然端正的乐音,自他的指尖传递而来,亦扫去了秦素方才那曲破碎琴韵带来的氛围。
秦素很没有形象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厮定是觉得她方才抚的那一曲太难听,这才抢先奏琴的。
反手抚琴,倒也真是好本事。
“殿下但说无妨。”薛允衍凉静的语声传了过来,仍旧是一副为秦素打算的“忠臣”模样:“虽是反手,然此曲简单,琴音不会断。”
秦素被他说了噎了噎。
喘了几口大气,将心底那憋屈的感觉给喘没了,秦素这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压低声音道:“我之前说,我见到三皇兄房中挂了一幅字,彼时我只觉得那字迹很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写的。就在这两日,我才终于回忆起那字迹为何眼熟了。那幅字,颇有尊府二郎君之风。”
“铮”,铁弦洪音中,蓦地有了一声变调。
纵然这一声变化飞快地被接下来的弦音所取代,秦素却仍旧听了个清楚。
她凝目看向薛允衍。
薛允衍那双琥珀般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波澜。
“殿下请继续说。”他淡然语道,指下琴韵流泻,如阔水长天、惠风清朗。
秦素却是没说话,而是自袖中抽出了几封信,递予了他。
薛允衍凝目看去,蓦地面色一寒,眸中飞快地划过了震惊之色。
那些信的信封上,无一例外地写着“陶公亲启”四字。
虽只四字,然那字迹却极为眼熟。
赫然便是薛允衡的手笔!
薛允衍虽面色不动,然心底深处却是大起波澜。
他一面按指弹琴,一面稳下心神,仔细地端详着那几封信。
细看之下便可发觉,那信上的字迹与薛允衡的笔体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之处,尤其是“先生”的“先”字,那折笔之处,大失薛允衡字迹之神韵。
薛允衍不由轻舒了口气。
很明显,这几封信应该是有人仿制的,而并非真的出自允衡之手。
此念一起,薛允衍面上的淡然,便又一点一点地化作了冷意。
然而,在他的指间,那一曲《鹿鸣》却依旧流畅,如华堂玉宇呈于眼前,叫人肃然之余,又觉清雅庄重。
秦素心下极是佩服。
薛允衍这一份养气的功夫,委实厉害。
她一面心下暗想着,一面便将信搁在了琴案边的一方锦垫上,再不说半字,唯静静听琴。
直待完整的一曲抚罢,薛允衍方才探手拿过信,一封一封地挨次看过,面色极为冰冷。
“此信,从何而来?”待将几封信全部看完,他抬眸看向秦素,淡声问道。
“双禾之罪,想必薛中丞并不陌生罢?”秦素的语声同样淡然,却是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薛允衍茶晶色的眸子里,陡然有寒色乍起。
那一刻,他身上的气息坚冷如冰,让秦素瞬间又想起了桓子澄。
这两位大郎,要不要这么像啊?
她暗地里叹了一声,抱着胳膊往后面挪了挪,压低声音道:“此信,便是在双禾之罪爆发之前,我的人从陶夫子的书房里搜出来的。而据我的人查探,这些信,乃是他人仿制。”
这些信正是欧阳嫣然生前放在陶夫子的书房里的,后被英宗搜了出来,辗转交给了李玄度。而秦素在看过之后,便请李玄度将这些信都收了起来,其用意,便是防着有这样的一天。
而今看来,她的这个选择还是明智的。
挂在三皇子房中的那幅字,之所以会让她觉得眼熟,便是因为,那字迹,实则与这几封信的字迹很像。
原本这件事秦素是已经忘记了的,而勾起她回忆之人,却是——丽淑仪。
若非前些时候她曾与丽淑仪有过一次“长谈”,就此知晓了一些事儿,秦素也不会想起那幅字来。因为,她们那次“长谈”的相当一部分内容,其实是涉及到了薛允衡。
不得不说,这位薛二郎,在丽淑仪的心中,已是根植甚深。
秦素不禁有些惘然起来,微微转眸,看向了琴室一角的大花斛。
那花斛中置着一束干枯的芦苇,泛黄的苇叶,在渐渐西斜的光影之下,疏然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