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过后,除了正月初一的元日会举办一场大朝会,接下来便是长达十五日的休沐。
没有朝会、亦无公务的日子,于官员们来说无疑是最为闲适的,他们或在家吃酒高乐、或出门拜亲访友,又或者便是故旧在酒楼里小聚,应酬应酬同僚上司,总之就是不得闲儿。
正月初七,恰是人日。依大陈风俗,逢着这一日,家家户户都是要举宴的,江氏郎主江仆射也没免了这俗去。
趁着外头下了小雪,满世界琼瑶飞坠,正是赏雪的好天气,江仆射便在家中开了小宴,邀了杜骁骑、周都水等人参加,最近正在风头上的苏长龄自也受到了邀请,出面陪席。
许是心情大好的缘故,江仆射在席上开了一坛埋在梅树下十年之久的“梅子饮”,与诸位宾客们尽情畅饮,待宴席散罢,他已是酒意上涌,勉强送走杜骁骑等人后,他便扶了小童儿的手,由得苏长龄陪着回到了书房。
江府的大书房便设在外院儿的东角,离着宴客的花厅不远,步行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不过,江仆射却是醉得厉害,几个人抵达书房时,他已是不胜酒力,被两个小童架着扶上了榻,倒下后便睡着了。
苏长龄一时间却也不好就走,只得吩咐人打来热水给他净面净身,又叮嘱那几个小童道:“府君这一醉怕是要睡很久才能醒,你们几个好生服侍着,要茶要水也别躲懒,可知晓么?”
那几个书童皆在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最贪玩的时候,因知道自家郎主与苏先生走得极近,故闻言便皆是迭声道好,又有个小童讨好地道:“苏先生今日也累了,快些回房歇着去吧,这里有我们看着定是无事的。”
苏长龄便笑骂道:“你这又是想得什么花花心思,别当我不知道。今日府君赏了甜酒下来,你们几个一回定是要吃个果子、喝上几杯的。我也不拦在头里讨你们的嫌,只有一样,别吃多了,一会儿晚上闹肚子疼。”
几个小童被他点破心事,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掩了口吃吃地笑。
苏长龄摇了摇头,无奈地道:“我今日也多饮了几杯,如今要去外头散一散。一会儿我会着人告诉大郎君一声,叫他派人过来替你们一替。你们几个也都安生些,免得挨板子。”
那几个小童见苏长龄也没骂他们,又说一会叫菩萨似的大郎君过来,自是欢喜不禁。
那江大郎最是个面软心慈的,必不会多拘着他们,只消他们服侍好了江仆射,旁的便略出格儿些也不会挨骂。
几个人便都凑在苏长龄身后送他去了,便自回屋烤火吃果子不提。
却说苏长龄,自大书房出来后,他先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打发小童去江大郎那里说了一声,他这厢便将身上的轻裘脱了,换了一件不怎么打眼的豆青色厚棉斗篷,又将束发的冠子也换作了竹冠,这才撑了把油纸伞儿,踏着木屐,飘飘洒洒地踏过游廊、转出小径,来到了江府的角门。
“先生出去啊。”那守角门的老叟见来的是他,忙从门房里跑了出来,一面拨铨开门,一面便殷勤地躬腰道:“这雪越发下得密了,苏先生这时候还要出门啊。”
苏长龄在江府的地位颇是超然,出入不禁,这老叟也接到过江仆射的亲口吩咐,因此他也只是客套了几句,连问都没多问。
苏长龄待他倒也和气,停了步子回身笑道:“有了几分酒,出门散散。”
那老叟忙陪笑道:“先生慢行。”说着便退去了矮檐下。
“叟还是回屋坐着吧,我去去就回。”苏长龄和声说道,语罢向怀里摸了摸,便摸出个小布囊递了过去:“天气寒冷,叟留着买酒吃罢。”
那老叟喜得眉开眼笑,双手接过赏钱,迭声道谢。苏长龄摆摆手,撑着伞、踏着屐,不消片时便去得远了。
那老叟目送着他一直拐过了江府的巷口,这才关上了角门,一面关门一面还嘟嘟囔囔地道:“学问多的人就是穷讲究,这么冷的天还要出门赏个雪散个步,真真是好雅兴啊……”说着话他又晃了晃手里的布囊,估摸着里头至少也有一角银,心下极是欢喜,便笑呵呵地进屋烤火去了。
早已拐过巷口的苏长龄,自是听不见这老叟的唠叨的。
踏着遍地的碎雪,他缓步走在永福大街上,一面走一面四处打量,神态很是怡然。
此时恰是才过午后,市面上正是热闹之时,大街上车辆甚多,行人却不算多,泰半是各贵族府邸的仆役,得了假在街上闲逛。苏长龄这一身朴素的打扮,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连多看他一眼的人都没有。
他这一路走得不紧不慢,步出永福大街后,便又拐去了四方巷,直到出了巷口,他才在路边雇了一辆牛车,指明方向,便由得那牛车慢悠悠地离开了贵族云集的城东地段。
大都城的建筑以东贵南富、北贱西杀为导引,却是个大十字形的布局,而皇城则居于城市东南角,依山傍水,与玄都峰遥相呼应,每年玄都观的春时花盛、秋雨红枫,都能入得了皇城的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