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妪慢慢停住了话声,平淡而苍老的面容上,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那遍地死尸、恶臭扑面的情形,直到此刻想起,仍如昨日。而只要一想到从那些死尸身上搜出来的衣物,她的心底便止不住地觉得冷,冷到了骨头里去。
秦素面色淡然地听着周妪的话,根本便没显出吃惊的样子来,唯唇边携着一丝冷笑。
果然如此。
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此时,周妪的语声再度响了起来,仍旧是带着些许感慨与悚然:“此事发生之后,族长却也没多说什么。那时候,山火已经将秦家坡子上的田地也都给烧焦了,真真是千里赤地,寻不到半点粮食,大家整日为了吃食奔忙,也根本没人去想这些。”
“是啊,我听说过,那段日子很是难捱。”秦素忍不住也跟着叹息地道,面上浮着一丝哀切。
天灾之后,不外乎人祸。
嫡支、偏支,大宗、小宗,嫡的、庶的,正的、偏的……
在万事皆好之时,这些矛盾还显现不出,可是,大灾从天而降,那些被轻视、被欺辱、被压抑的人们,还会继续任人踩在头上么?
想来他们是不愿意的吧,甚或还会反抗起来,明抗不行,来暗的总是可以的。
秦素侧眸看向周妪,却见她仍旧是一脸哀凄,说话的声音也越发地低微:“山火烧田之后,有一日,我与几个仆役去外头找吃的,同行的人里有一个生得颇好的女子,人虽瘦弱,却很是白净,我听人叫她‘闻阿姨’,也不知她是哪一房那一支的。她一路都跟在我们身后,扒树皮、挖观音土,样样都做得,根本看不出是半个主子。不过那时候也没人去顾着这些身份了,只要能出力的都须得出把子力。”
闻氏么……
轻扶着身旁的栏杆,秦素看向眼前的一带碧水,面容微含惘然。
此前得来的那几个消息,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断,在周妪低沉的话语声中,渐渐拼凑成了一个圆。
纵然仍有不甚清晰之处,但那个圆形中的每一个切面、每一个弧度,都能对应到相应的人身上,一人一角,不可或缺。
这还真是……一点都没出她的意料啊。
此时,周妪的讲述仍在继续,说的也仍旧是那个闻阿姨:“……我们几个人走着走着,便走散了,那个闻阿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众人都饿得头晕眼花的,也顾不上她了。谁想,就在我们准备下山的时候,忽然便听见山背面传来了女子的惨叫声。”
言至此节,周妪陡然停住话头,混浊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某个虚空之处,嘴唇颤抖,面容变得有些扭曲起来,颤声道:“那时候真的很乱,据说还有饿疯了的吃人的。我们本不想多管,可不知是谁却说了声‘闻阿姨不见了’。到底闻阿姨也是半个主子,我们几个便没敢丢下她,大家一齐壮着胆子跑去了山阴处,却发现闻阿姨倒在了靠近河道的坡地上,头上破了好大的一个洞,看着已是没了气,而在她的尸身旁边,有一块染血的石头,那石头上还留下了一个……一个……带血的手印……”
言至此处,周妪的声音颤抖得更是厉害,语声轻得如同耳语:“闻阿姨她……她……应该是被人拿石头……砸死的吧。”
她喃喃地说着,语声渐息。
碧水阁中安静了下来。
细细的水声自旁边轻掠而过,东风拂来,花香盈袖。
然而,阁中的两个人又哪里能够感知到这风色温柔?秦素面色沉凝,而周妪的脸上,却是凄凉与后怕。
“那后来呢?”良久后,秦素轻声问道。
周妪被她这一语惊回了神,惨然地向她笑了笑:“还能有什么后来呢?人都已经死了,我们几个回去报给了族长,族长也没说什么。那时候实在是太乱了,为了一口水杀人的都有,就是十八层地狱,怕也及不上当年的颍川。”
秦素轻轻“唔”了一声,停了一会,又问:“再往后呢,又是如何?”
周妪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抬手抚住了灰白的发鬓,无力地道:“再往后,族长也病死了,族人有饿死的,也有出去找粮食便没回来的,最后连破庙都叫人占了去。故太郎主便说,颍川已经是不成的了,又听闻我的家乡便在江阳郡,江阳郡自古便是富庶之地,故太郎主便带着剩下的几个族人,一路向南,直到来到了青州,方才站稳了脚跟。”
秦素以手指轻点着栏杆,面露沉思。
“我知道的颍川旧事,便只有这些了。这些事情太夫人也是知道的,只是当年的事情委实太过凄惨,太夫人平素也不喜欢提起。”周妪慢慢地说道,将布巾收回了袖中。
秦素转眸看了她一眼,迟疑了片刻,终是问道:“那个闻阿姨,她是……哪一房的妾室?”
周妪面色如常,平淡地道:“我后来才知道,闻阿姨原来是嫡支四房的妾室,膝下有一子,便是故先大郎主。”
亦即是说,闻氏,便是秦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