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看向对面玄衣玄帽、全身都犹如裹在夜色中的男子,秦素在幂篱下翻了个白眼。
这厮才是真真的妖孽,薛二郎当初总骂她是“妖妃”,现在想来她可是冤得很。
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妖得过这位大唐来的李妖僧?!
“见过女郎,女郎安好。”温温柔柔的语声,似春时弥漫的轻雾,软软地覆进人的耳畔。
秦素转过视线,看了看一旁屈身行礼的那个叫阿雾的使女,微微颔首。
阿雾直身而起,垂首立在原地,雾蒙蒙的一双眼睛隐在浓密的睫羽下,语声恭谨地问:“主公还有何吩咐?”
李玄度抬了抬手臂,说了一字:“去。”
冰弦般的语声方落,阿雾便躬了躬身,无声地退出了门外。
甲字号雅间的两扇门缓缓合拢,房中只剩下了李玄度与秦素二人。
直到此时,李玄度方才取下了帷帽,看向了秦素。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那双往日里总是一片灰寂的眸子,此刻显得沉邃而幽深,叫人一眼也看不透。
隔着玄青色的轻纱,秦素微蹙了眉。
那种野火灼身般的感觉又来了。
这让她生出了一丝不安。
今日之约乃是早就定下的,自李玄度应下那三件事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秦素是来听消息的。
可是,看此刻李玄度的神情,并不像是一切顺利的模样。
莫非出了什么事?
这般想着,秦素的一颗心已经提了起来。
“是不是有事?”她轻声问道,上前几步行至李玄度的身前,抬起头去看他,一面便顺手解下了幂篱。
那一幕玄青色的纱罗,瞬间倾落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似在她的裙角处堆了一层青霞,而她却根本无暇多顾。
“坐。”回答秦素的,是李玄度一如既往的冰弦之音。
他此刻的神情已不复方才的凝重,伸手向一旁的桌案示意了一下,便当先走了过去,坐在了扶手椅上。
秦素委实很想再翻个白眼。
这人有时候真是奇怪,明明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到头来却又偏偏不说,平白地叫人着急上火。
捺下满肚子的腹诽,秦素蹙着眉心,将幂篱悬去一旁的高架处,方来到案旁坐下。
如同上回一般,那桌案上摆满了精致的小食,一阵阵隐约而清淡的茶香,自那只描白槿纹青瓷壶中弥散而出,于房中流转不去。
这是“清露”的香气。
“清露”乃是大唐特产的一种秋茶,其名贵处与“清毫”不相上下。
秦素执壶,替自己斟了一盏茶,又看了看李玄度,见对方似是并没有喝茶的打算,她便搁下了茶壶,兀自端起茶盏品尝起来。
李玄度仍旧未急着说话,只微垂着眼眸,似是在想什么心事。自秦素的角度看去,可以瞧见他俊美的侧颜,由额头至下颌,是一段没有半点瑕疵的浮雕般的线条。
清浅的茶香自舌尖而入,于胸腹处化作了一股淡淡的暖意,再细品时,舌底余香袅袅,令人回味无穷。
秦素微阖双眸,细细感受着这佳茗的香气,面上的神情十分悠闲。
李玄度转首看着她,渐渐地,眸中便有了一丝漾动。
分明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表现出来的种种,却远超她的年纪,一如那个月夜的孤松之下,她试图杀他之时,即便明知处于弱势,这个看似青涩的女郎却仍旧能够冷静地作出判断,最后甚至还不死,诱着他去藏经楼送死。
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杀人也杀得这般花团锦簇,在他的生命中,还真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
他不由微笑起来,眸光亦变得柔和而温情。
他很喜欢她杀人的法子,轻巧、冷酷、实用且变化莫测,虽不知养在深闺的士族女子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但不可否认,她很古怪。
和他一样地古怪。
“今日闷热,阿素一路过来,累不累?”李玄度问道,语声十分温柔。
如果知晓他此刻真正的想法,秦素只怕会惊掉下巴。
这世上只怕再无第二人,会对一个试图以各种方式杀掉自己的人,生出好感。
这种怪癖,只怕连当年的中元帝亦要退出一射之地去。
好在秦素半点也不知李玄度的古怪想头,因此,她的回答亦显得中规中矩:“尚好,坐车来的,并不热。”她说着便又啜了口茶。
“清露”确实好喝,白云观里可无此等好茶。
“阿素既是不累,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怕你听了也不会太过于难受了。”微有些冷寂的语声传来,令秦素略略回神。
此时的李玄度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语声亦颇平静:“毕竟,李树堂死了,也不算坏事。”
秦素怔了怔,旋即猛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