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一眼扫过,再不去管阿葵,而是转开视线四下环顾。
蓬莱阁中,已是一片狼籍。
除了被压塌的院门,东西两厢也是墙倒梁倾,几成废墟,再不复房舍的模样,正房的情况也很糟糕,好几根梁椽直直坠落、几面墙壁完全塌去,尤其是东、西次间,已然成了一堆乱石碎瓦。
若秦素此时仍在屋中沉睡,毫无疑问,她会死。
而现在,她还活着。
她秦素还活着!
她站在这里,用她的眼睛、她的耳朵与她的神魂,感受着这毁天灭地的惊人一瞬。
只一瞬,便可叫万物从死、万生俱灭。
这是何等的威力,这又是何等的机缘!
前世时,在秦府冷僻的幽翠阁中,她为此而战栗。
这一世,这倾天地全力而来的一击,她照单收下。
中元十三年的地动,令白云观大部分的客院皆毁于一旦,这些客院受损的情况十分相似,便是屋舍倾倒,唯院中不盈丈许的那一方空地,无恙。
蓬莱阁,亦如是。
此刻,那丈许空地,便在秦素的足下。
她抬起头,将视线投向了远处。
一阵阵隐约的人声呼号,正自白云观的各处不断传来,应是那些道人们被震醒了,正在奔走呼救,而蓬莱阁中,却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没有疼痛惨呼、亦无人哀哭求救,只有歪倒的灯笼照着这间沉寂的庭院,便如照着空无一人的旷野。
秦素忍不住又要弯唇。
沉香梦醉的厉害,她再度领略到了。
“起来吧,咳咳……”她向阿葵说道,一张口便吃了满嘴的灰,忍不住咳了几声。
阿葵停止了叩拜,仰首望着秦素,目光有些呆滞。
那一刻,她看向秦素的目光,像在看着一个神。
秦素向她笑了笑,伸手去拉她,再一次笑语:“起来罢。”
阿葵顺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双腿蓦地一软,又重新跪坐于地。
“女……女郎……求求你……”她喃喃地说着,从最初的模糊颤抖,到后来的语渐清晰,语声亦急切起来:“求求你,不要让我死,我以后都听女郎的,女郎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女郎……神仙……求神仙饶命!”
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眼角迸出泪来,泪水冲过她脸上的灰尘黄土,淌下雪白的痕迹,形容狼狈不堪。
“我自不会让你去死。”秦素笑道,语声十分轻柔,似若安慰:“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替我做事,我会让你活着,还会让你如愿以偿,回到我三兄身边。”
阿葵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秦素温柔地拉起了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仅有畏惧还不够,还要给她一些希望,她才会心甘情愿地为己所用。
只要事情做得好,秦素并不介意让这位重情的使女,回到秦彦柏的怀抱。
或是,做他的陪葬。
山风忽然大了起来,刮得那灯笼晃得越发厉害,整间院子都在这灯光里摇动着,就像是又一次的地动。
余震仍旧未歇,但晃动的程度却小了许多,东西两厢的院墙,再度往下坍塌了一些,唯有正房的廊檐还保持着原状。
天空中仍旧布满了乌云,闪电与雷鸣声不息,秦素拂了拂裙上的灰尘,望着前头藏经楼的方向。
曾经的万丈高楼,如今已成平地,碎石、瓦片与残损的木料堆积着,有火光冲天而起。
秦素望着那灼人的火焰,眉间一派安宁。
却不知,那淄衣男子的好奇心重不重?有没有跑进藏经楼?
方才的那句话,便是为着此刻而说的。
若淄衣男子死在了藏经楼,自是皆大欢喜;而若不幸,他居然躲过了这一劫,秦素亦可以说,她是在提醒他不要去藏经楼。
这般想着,她的眼睛终于弯了起来,唇边的笑意极为甜美。
此次上京地动,受损最为严重的,便是位于慈云岭的白云观。
这所历时近百年的道观,经此剧震,不只藏经楼坍塌,丹井室更是被夷为平地,半山处的两座大殿亦受到了不小的损毁。所幸那些道人们并不住在这几处,而是住在山腰的房舍,那房舍以木屋居多,因此除几个道士受伤外,此次地动,白云观中无一人殒命。
自然,这是在前世。
而这一世,秦素却必须利用此次天地剧变,来为自己谋些好处,比如,将身边的所有人,尽皆换去。
她相信,“那个人”的动作,一定不会比她更快。
只要周妪能够依照约定,明日一早便将田庄挑上来的人尽数带来,补齐损失的人手,那么,往后的秦素便再也不会缚手缚脚了。
秦素的眸光一片欣然。
她知道,因她之故,有无辜之人命丧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