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门来,却见漫天浓云翻滚,遮去了星辉与月华。
秦素正立在中庭,脚旁搁着一只木匣。
她纤弱的身体挺立着,略略仰首,望着藏经楼的方向。
廊下的灯笼投射出暗黄色的光线,照在她的身上,博袖长襟、素容简饰,说不出的肃穆与庄严。
阿葵只偷瞧了一眼,立时心头剧震,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
那一刻,她忽然觉出自己的弱小,如细草微叶,而前方那个端凝的身影,却如席卷天地的狂风,风过之处,万物折腰,无一敢于逼视。
阿葵略略平定了一下呼吸,旋即小步小步地移动着,来到了秦素的身后。
秦素并没去管她,仍旧望着石榴林外的藏经楼。
四野漆黑,天空中乌云密布,没有一丝风。
浓墨般的夜色,赋予了那幢建筑一种沉重感,而那楼顶耸立的四角飞檐,似正以全身之力,抗拒着重重乌云的压迫。
“再过数息,藏经楼会塌,蓬莱阁,亦会塌。”清而弱的语声蓦然响起,似浸满夜色,入耳一片冰冷,语毕,秦素回首看向阿葵,启唇一笑:“此院中,唯你我立足处,无碍。”
阿葵呆住了。
她听不懂秦素的话。
此刻的她,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那响声是如此巨大,连带着她的身体亦随之震动。
她不知道这是迷药的作用,还是秦素的话太过震撼,让人心神不宁。
有些惊慌,亦有些悚然,她下意识地去看前头的藏经楼,又往四下乱看。
月亮早就不见了,整个天空布满了厚重的浓云,云层中偶尔会闪过一道光亮,随后便是闷闷的雷声。
变天了。
白云观像是被罩在了密不透风的锅盖下,再不复北地的爽然,而是潮湿闷热,让人喘不过气来。
秦素拿过手中刻漏,扫了一眼,随手一掷。
刻漏在半空里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廊檐之下,发出了一声破碎的脆响。
“轰隆隆”,半空里蓦地炸开了个响雷,如巨锤击地,整个慈云岭都跟着抖动了起来。
阿葵骇然而颤,面色惨白如纸,竟被这雷声震得两脚发软,一下子坐倒在地。
秦素仍旧挺立如竹,负手望着藏经楼。
地动,开始了。
前世中元十三年五月初七日夜,上京城曾发生了一次地动,时间便在亥正二刻。
秦素苦等多时的天时之利,即将出现。
“我所言者,必是天机,谁生谁死,尽在我心。”她再度转首,看向伏地而颤的阿葵,“阿葵,你好生看着。”她的语声平淡如昔,衬着那响彻天地的雷鸣与震动,便如掠过尘世的一缕风,似是从不曾将这天、这地、这人间,放在眼中。
阿葵的眼睛睁到了最大,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恐,与畏惧。
她看见了!
藏经楼,真的在晃!
不只是藏经楼,是整个大地都在摇晃,晃得人头晕,晃得人手足俱软,根本爬不起来。
她听见了遥远而沉闷的雷鸣声。
不,那不是雷鸣。
一道雪亮的闪电当空劈下,如银色的利箭刺透了浓黑的夜色,正正劈在藏经楼的顶端,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巨响。大半个飞檐陡然从中间断裂,轰然落地,激起一大片尘烟。
阿葵呆住了。
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藏经楼,真的在倒塌!
女郎说的话,居然真的应验了!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始终屹立不倒的那个纤秀背影。
这是何等神鬼莫测的力量!
这又是何等令人心胆俱寒的预言!
阿葵的脑中一片空白,唯有眼睛张到了最大,那双充满畏惧与胆寒的眼珠子,直欲撑破眼眶。
“轰隆隆”,天摇地动,前方的藏经楼上,又有一角飞檐承不住这来自于造物的巨力,轰然断裂,携万钧之势,直直地向着她们所站之处倾倒、飞堕。
“啊——”阿葵本能地尖叫出声,紧紧闭上了眼睛,伸手掩住了耳朵,不敢再看,亦不敢再听,浑身抖若筛糠,就连逃跑的力量都失去了。
那挟天地之威而来的一击,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直叫凡俗人等化为蝼蚁,化作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们要死了,要被这巨檐砸成肉酱!
阿葵绝望地挪动着双足,可全身却软得没有半分力气,整个身体瘫软成泥。
秦素笑看了她一眼,蓦地回首,挺起脊背,展平双臂,笔直地立在原地。
檐下的灯笼剧烈地摇晃着,映出那张浅笑盈盈的脸,明艳盛容,耀人眼目。
她,欢喜极了。
因毁灭,因造物,因这天地倒转之力。
她实是欢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