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堵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亲眼看见这个传被得神乎其神之人,而只要一想到这位传说中的段令史,此刻正在几步远的地方翻看着腐尸,他就觉得心慌气短,一阵阵地犯着恶心,却又不敢真的吐出来,只能强自忍着。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掠过这片火把闪动却又寂然无声的荒野,黄土陇上的芜草在风里东倒西歪,间或发出“刷刷”的声响,似是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正在这一小圈人群的周围隐藏着、观察着,缓慢地接近着。
阿堵裹紧了身上衣物,又冷又怕,浑身发抖。
约莫一炷香之后,段马终于从那具腐尸上抬起头来,苍白的面颊上现出几分倦怠之色,向着薛允衍点了点头,嘶声道:“好了。”
薛允衍眉目安宁,抬了抬衣袖。
段马像是得到了指令,直身而起,抓起旁边的白布,将尸身从头到脚盖了起来,一旁又有侍卫拿来了一个大水囊。
“洗一洗罢。”薛允衡淡笑着道,视线扫过段马,向那个拿水的侍卫点了点头。
那侍卫便将水囊倾斜了过来,清水“哗啦啦”淌下,在半空中形成了一股透明的水注。
段马倒也无甚表示,十分顺当地便凑了过去,就着清水仔细洗净了双手,旋即便从身上拿出些药粉来,在手上揉搓了一遍,复又以水冲净,最后再拿干净的布巾拭干,方上前两步,站在了薛氏兄弟的面前。
“此人是怎么死的?”薛允衡当先问道。
段马躬了躬身,哑声道:“是被人绞杀的。喉骨多处断裂,咽喉处有淤血,颈项外部有一线交叉的癜斑,应是有人持绳索将之勒毙。”
他答得极为仔细,不止说出了死因,亦将尸体的情形描述得十分清楚。
“身份?”薛允衍淡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微微上挑的尾音,仍如西风清寂。
看起来,他惜字如金已经成了习惯,便在此时亦是能简则简,只说了这两个字,他的薄唇便又抿了起来。
“此人应该便是邹益寿邹丞尉。”段马语速不快,语气却很笃定:“据我所知,邹丞尉少年时曾自房顶落下,左小腿处接过一次骨,左上臂处亦留下一道极深的疤痕,此尸身上两处皆中,应该无错。”
他的语声极低,然而,这低沉的话语却像是投石入水,薛氏兄弟同时面色微沉。
过了一会,薛允衡方压了压眉峰,沉声道:“果然是他。”语声若叹,又像是含了几分郁结。
薛允衍浅墨色的长眉往中心聚了聚,沉吟了一会,问段马道:“可有受刑痕迹?”
段马道:“有,后背有鞭伤,伤痕尚新,十指指骨俱断,指甲也被人拔去了,看断骨与伤痕,应是近四、五日的事。此外,尸身胸腹处的皮肤整块都不见了,上头还残留着些许药泥,应是被人割了去,那切割之人手法生疏,切面极不平整。”
他的语气像是有些遗憾似的,一面说着,一面那手指便不自觉地动了几下。
薛允衡狭长的眸中冷光乍现,语声冰寒:“莫非是逼供?”
段马枯瘦的脸往下垂了垂,两道一字眉在眉心拧成了疙瘩,像是有些不能确定,过得一刻,方嘶声道:“这个……很难定论。只是……”他说到这里顿住了,骷髅般的眼窝里闪过两点光亮。
“说。”薛允衍温静的语声传来,依旧是惜字如金,却又莫名地带着种断然之意。
“是,中丞。”段马应了一声,继续说道:“只是,既有鞭伤、断指、拔甲,又何必还要割皮?就算要割肉,也要一小块一小块地割,让人零碎地疼着,才能逼问出口供来。而邹承尉胸腹处的皮肤却是完整地割下来的,伤疤起始处与收尾处着力点一致,无断痕出现。逼供时像这样一整块皮都割下来,有些奇怪。”
他语声平平,说起这些便如说起今天吃了什么一样,表情十分淡定,而阿堵却被这话吓得脸又白了,抓着薛允衡衣袖的手止不住地抖着,深深地觉得,如此比较起来,还是他们家郎君好,就算人小气了点,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把人吓个半死。
“哦?”薛允衡淡声道,一面却不耐烦地扯了扯衣袖,似是被阿堵抓得有些不舒服,口中却仍是继续问道:“那依你之见,这割皮之举,所为何来?”
段马躬了躬身,嘶哑的声音里难得地带了一分迟疑:“侍郎恕罪,仆并不知。”
段马接触过无数尸体,若是连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则其他人就更说不上来了。
一时间,场中再无人说话,四野寂静,唯风声掠过,那碧绿的野草整齐地向一个方向倒伏,复又齐齐立起。
何鹰上前一步,低声问:“侍郎,要不要先将人入土?”
这邹承尉乃是独个儿埋进土里的,身外连个草席都没裹,故这尸身才会损毁得如此严重,若是再晚来些时日,只怕这邹承尉的骨头都要被野狗叨去了。
“棺木备好了?”薛允衡问道。
何鹰应道:“是,备好了,遵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