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鹰的额角跳了跳,默默地退后了两步。
薛二郎平生最是爱财,身边小厮的名字全是钱的别称,除了阿堵与邓通外,还有孔方、青蚨二人。
若是普通人如此行径,只怕那些三玄名士们定会嗤之以鼻,视之为大俗,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薛二郎却因了姓薛,又生得俊美风流,于是,他之爱财,便被士族视为“特立独行”、“真性情”,在大都竟还多有人追捧,这也是匪夷所思了。
房门“哐当”一声被人大力推开,那个叫邓通的小厮,终于出现在了书房的门外。
他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生得圆头圆脑,蒜头儿鼻边上生了几粒雀斑,倒是有两分俏皮。
不过,此刻的邓通面无表情,一张脸黑得堪比窗外的夜色,蹬蹬几步进了屋,他虎着脸看向薛允衡,冷冷地道:“郎君莫唤了,我没砍柴,没砍柴便没法生火,生不了火便烧不了水,烧不了水就没热茶喝。郎君的衣裳我还没洗出来呢,莫非郎君明日要穿内衫去朝堂?”一连串的话噼哩啪啦地从邓通的嘴里往外冒,他还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看他那样子,像是恨不能把水甩到薛允衡的脸上去。
这连珠炮似的一番言语,立刻浇熄了薛允衡的气焰,可是没过一会,他便又强横了起来,伸手指着邓通道:“你凶什么凶?你没空可以叫阿堵啊,他去哪躲懒了?”
邓通一挺胸脯:“我管他去哪?我又不是管事,郎君管不了他叫我管算什么事?我每天忙得要死哪管得了那么多?”他一面说一面还张了两只手舞来舞去,用以加强语气,那手上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何鹰默默地抹了把脸,又往后退了两步。
薛允衡被邓通说得没了词,憋了一会方恨恨地道:“算你有理。”
邓通得意地“哼”了一声,头昂得高高地,甩着两条膀子道:“郎君若不是那么讲究,别总穿着白衣裳,黑的黄的青的蓝的都穿些,我就有空烧水了。”
“胡扯!”薛允衡立时沉了脸,雪白的衣袖当空一拂:“我薛二郎一身白衣行天下,岂可着他色衣衫?”语罢又指着邓通,眉峰一挺、双目一张:“你敢不给我洗出来,我揭你的皮。”
他的语气不可谓不厉,可惜邓通完全不吃这套,“嗤”了一声道:“郎君既爱风骚,那喝不着热茶也怪不到我头上,凑合喝点儿冷的吧,这个天火气还这么大,正好降降火。”
这话中的冷嘲热讽直是毫无遮掩,哪有半点小厮该有的样子?可薛允衡却根本没拿出主人的手段来治他,反倒被他说得一脸气结。
两个人乌眼鸡一般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半晌后,薛允衡忽地一笑,不冷不热地道:“我明日要穿那件白底镶青锦云纹边的衣裳,你马上给我洗出来。”
这下轮到邓通气结了,他鼓着一双牛眼,蒜头儿鼻呼哧了半晌,方用力一跺脚,恨恨地向薛允衡一指:“郎君,你不讲理。”说罢便将头一昂,气哼哼地走了出去,竟是将薛允衡晾在了一边。
薛允衡俊美的脸上,漾起了一丝明显的得色,像是深为能吵赢自己的小厮而得意。
何鹰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继续保持沉默。
邓通下去后不久,院子里便传来了“乒铃乓啷”拖东西的声音,随后便是一连串十分响亮的抱怨声,毫无遮拦地传进了屋中:“……真真是累死累活,烧饭做菜洗衣劈柴缝补扫屋抹地,还要管跟出门管算账管磨墨写字管买东西,四个人怎么够?再来十个人也不够用的。”
他一面骂骂咧咧地大声抱怨,一面便将那衣裳甩在水里“啪啪”作响,动静十分惊人。
薛允衡维持着方才得意的表情,一拂衣袖,风度翩翩地行至门前,两手拉住门扇,用力一合。
“哐当”一声,门关上了。顿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何鹰轻咳了一声,神情多少有些古怪。
纵观陈国各大士族,也唯有薛二郎的小厮敢跟主人放声对吵,偏偏薛二郎还不动怒,甚至以吵赢为傲。
这般怪癖,实在很叫人无言以对。
薛允衡关上门后,仍是一派的风仪秀朗、怡然自处,就像方才邓通骂的那个人不是他,而那个与小厮对吵还吵得一脸自得的人,更不是他。
他款步行至案边,将那案上的烛台挪到了近前,一面寻出剪刀去剪烛心,一面便漫声问道:“何事?”
何鹰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低声道:“禀侍郎,高翎已来到了大都。”
“哦?”薛允衡淡淡地道,剪烛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这一路绕了近两个月,最后还是回到了大都?”
“是。”何鹰回道,语声有些低沉,“是属下等无能,叫他察觉了出来,他后来几番故意绕道,便是想将属下等引开。”
薛允衡端详着手里的铜剪刀,沉吟了片刻,方淡声道:“此人,不同寻常。”
何鹰静默不语。
薛允衡便又一笑:“这也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