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千岁府的大门。
被轰出来的张娉婷冲上前来，质问道：“娘，咱们就这样走了吗？娘你不救爹了吗？那人不是说，现在能救爹的法子，只有在千岁府大闹一场，把事情闹大，让天下人给我们做主。”
何氏沉默不语，她在思索。
她与张文程夫妻二十余载，相敬如宾又举案齐眉，二十多年红脸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夫君贤名在外，她亦与有荣焉，家中虽不甚富裕，但胜在温馨，夫君待她亦从无二心，因她生产时伤了身子，夫君再忙再累也不忘为她睡前烹一碗红糖姜茶暖身。
夫妻一体，来时，她本已有了以死明志的决心。
若夫君当真枉死在九千岁手中，她一定一头碰死在这千岁府门口，为夫君正名，让世道人心为他们讨回公道。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夫君是被冤枉的，他是被诬陷的。
倘若，夫君，不是被冤枉的呢？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冒出时，何氏自己都惊了一下。
过去二十年，她从未对自己的丈夫有过一丝质疑，她一直都引以为傲，为了他的官声贤名，她甘愿放弃世家贵女的生活，轻简奴仆，缩减开支，洗手作羹汤，甚至亲自劳作。
可是，方才那位督主夫人的话，让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动摇。
尤其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
她与陆似锦萍水相逢，陆似锦年岁比她小那么多，陆似锦坐在督主夫人的位置上，可以居高临下对她冷漠，可以仗势对她冷嘲热讽，但她方才看她的眼神里竟带着些悲悯和心疼。
为他人做嫁衣？
把钱花在了别人身上？
何氏不停咀嚼着陆似锦对她说的那两句话。
“娘，你怎么不说话？”张娉婷见何氏一直不说话，忍不住急道：“娘，你该不会真的信了那奸妇的话，要跟爹爹和离吧？”
“爹爹被抓，我在夫家已经被连累很难过了，你要这么大把年纪，再闹出什么和离的丑闻，那我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张娉婷忍不住抱怨道。
张娉婷一直聒噪不停，何氏抬头冷冷抬眼看了她一眼：“你想救你爹，不是因为担心你爹，你只是担心你自己的日子会被连累？”
张娉婷顿时眼神躲闪，不敢看自己的母亲，从小她就怕何氏，父亲因为不能给予她富足的生活而愧疚，对她素来宽容慈爱，何氏却一直严厉有加，言行举止一板一眼，从无宽宥。
她曾无数次地想过，为什么她的娘是古板的何氏，为什么不是隔壁的杜姨呢？
同样是女人，同样是当母亲的，杜姨这个外人待她都比何氏这个亲娘好，何氏只会叫她勤俭克制不要给父亲丢脸，杜姨却会跟她说女儿就是要娇养，让她喜欢什么随便挑。
曾无数次，她都在问老天，为什么她没投胎投到杜姨的肚子里，为什么偏偏生她的是何氏？
张娉婷脸上挨的那一巴掌还火辣辣疼着，她忽然想起方才自己挨打，何氏没护着自己，反帮着外人训斥自己，心中的怒气混着多年不满的怨气，一起冒了出来。
“娘，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父亲有难，你想着和离，我挨打，你帮着外人，我宁愿你不是我娘，杜姨就从来不会这样！你根本不配做爹爹的夫人，不配给我当娘！”
张娉婷怒气冲冲撂下话，也不管张夫人被气得身形踉跄，转头上了自己的马车走了。
张夫人扶着头，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忍不住往后倒。
“夫人，当心。”
身后被人扶了一下，张夫人站稳，回头一看，是督主夫人身边那位贴身丫鬟。
“张夫人，你的荷包落下了，我家小姐命我送还夫人。”
紫檀将荷包塞给了何氏，将她扶上张家那辆破旧的驴车，再无多话。
何氏坐上车，迫不及待打开了荷包，从荷包里抽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两个字：【杜氏】
何氏心头狂跳，朝外大喊道：“回去，回去，快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