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和帝此时别说手背露青筋了,脖颈上、额头上似乎也暴起了几个青筋,显然已经怒极。不过因为离得远,前头站的几个重臣又都上了年纪眼睛不太行,除了旁边侍立的掌印太监朱常喜倒也无人发觉。
底下叶老太爷和叶大爷很急,但他们身为叶鸿修的长辈又身兼与盐课无关的太仆寺之职,出来帮叶鸿修说话反而是火上浇油。正肝火烧心得又急又气时,忽闻次辅简刑部尚书罗思贤身后的刑部左侍郎陶然低笑一声后昂然出列。他先是向着丹墀上沉默至今的端和帝一礼,才转身望向仍跪在大殿中央的萧之,温雅笑道:“萧御史对于两江形势如此关注,想必是日常便倾注了极大精力的,故此不太明白巡盐御史的职责大抵也是有的——巡盐御史本身即掌对地方监察盐政、纠举不法、勘查盐场等职责,若是连一个不入流末等小官得到审讯定罪也要专程请折往京中递,那内阁六部的朝臣大人们也不用商谈大事,尽将时间磋磨在这些如同家长里短的小事上了。”
陶然此人便是五年前中元宴上因叶云满一句无心之言而得端和帝青眼关注的原山南道青州知府,两度在任期间治理青州成绩斐然且犯案率逐年下降、断案量刑又兼顾法律与理性,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冤假错案。因此被端和帝破格提任京官,顶了犯事的刑部左侍郎的职缺,可谓火速晋升,也是近年来京中炙手可热的新星之一。
这人看似说话温雅、行事有度,偏于工作一道上颇为较真——或者说,偏执。一不受贿二不媚上,不然也不会政绩斐然还在青州当了一任知州两任知府,足足花了十年光阴在那儿不得升迁。偏生运气好天上砸下来快大馅饼让端和帝留心上了,起因还只是因为中元宴上一个小女娃的顺口一提;导致陶然不想依附任何党派也被视作了三皇子党。顶头上司次辅和首辅又都是支持三皇子的,只得没奈何地被卷入党争中。
如今他站出来帮叶鸿修说话,一来是看太仆寺两位叶大人急得脸红脖子粗还不能开口,有心帮一把就当还了当年叶八小姐的无心插柳之恩;二则也是着实看不惯这萧之表面诤介,实则包藏祸心!
他对上萧之怒欲食人的目光,皮厚地继续笑道:“且那‘苦主’来历和出现时间犹自存疑,萧御史纵然是心系两江盐课,也不能这般急切,仅听一面之词便笃定叶巡盐违法乱纪,不过一日便拟了折子直接递呈御前。”
说着陶然回过神,向上头面色已缓和不少的端和帝作揖道:“禀告陛下,以微臣就职刑部这数年的经验来看,原缉私统领刘功新一案并非没有人证物证,也并非未经审讯和录供画押——而是那自称刘功新之妻的妇人走得太急,丈夫甫一下狱便急着上京来了,因此错过了。”
他笑得很是恭谦温雅,好似在给萧之夯台阶下,实则釜底抽薪:“就微臣听闻,叶巡盐抓获那刘革员是在十月二十二,带着人犯返回扬州也是在十月二十四,距今不过十二天——刨除掉萧御史草拟奏折的昨日和上疏的今日,正好十天。”他顿了顿,又道,“这刘妻当真深爱她丈夫,不等官府审讯便直接上京来了。萧御史为她一片拳拳之心感动、即刻上疏,倒也是情有可原。”
话说得再露骨可就难听了。陶然以为萧之会就此知难而退,谁知这猴精似地人脖子一梗,犹自挣扎:“……或许是刘妻爱夫心切又太过无知了。可依她所言,当日叶巡盐带领副统领去缉私,半道却由他妹妹叶八妨碍公务又越俎代庖下令就地斩杀私盐贩子——这也是玩忽职守、以公谋私的一项大罪!还请陛下立即下旨!押解叶鸿修与叶八进京审问!”
陶然嘴角一抽,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死心的人。正想着从他的职位要如何措辞才能把叶八的罪名摘干净,忽闻一个爽朗又隐含桀骜的声音从丹墀下传来。
“父皇,这个事情,儿臣倒是可以替叶八分说一二。”
几乎所有人都闻声扭过头去——那个接触政事已有三年,却鲜少在大朝会上发言的三皇子,怀王纪瞿!
先是叶家姻亲,接着是受叶家恩惠者,眼下自己儿子也跳了出来为叶家辩驳。端和帝很头痛,却还是按了太阳穴让儿子发言:“你且说。”
纪瞿迎着自家老爹、大哥二哥和百官莫测的视线,神情坦荡:“两江总督傅大人是儿臣的外祖、叶八又是儿臣中意之人,因此儿臣自今年八月叶八进了两江后便对那里多留了心眼。”
碍于天家颜面,太和殿内百官纵然心起大浪也不敢再交头接耳,只是对怀王如此坦荡地说出“留心两江”这事大感惊诧——他就不怕皇帝猜忌吗?!
相较之下,怀王大张旗鼓地表明他对叶八的志在必得之意好似也没有那么太惊骇了。
估计也只有叶老太爷恨不得冲上去打晕怀王再把他嘴用过夜的臭袜子堵上了。
那头纪瞿仍在道:“……据儿臣新近得到的消息,十月二十二日叶八擅动叶巡盐职权下令斩杀盐贩,是因为当时叶巡盐带病出巡。待抓捕到盐贩与两个刘革员时叶巡盐便支撑不住昏倒了,因恐盐贩哗变反抗,叶八才不得不当机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