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修看了半天觉得眼睛略有酸胀,放下书本准备闭目养神时惊觉八妹那毫无异响有一会儿了。他急忙看过去,原以为她又睡着了,没想到她竟真的看得十分入神,还时不时拿裹了锦帕的炭条在一本用开化纸订成的小册子上记着笔记。
叶鸿修见她这般煞有介事认真读一本闲书的模样不由失笑,起身悄悄走到她身后探头瞄她记的什么,心想小满儿平日里虽顽劣爱闹,可看起书来那认真严肃的模样远比叶云淑还文静。
但越看他脸色越僵硬,到最后便又是时常那若有所思的神情。
——原因无他,全赖叶云满笔记记得太有条理。以州府为目录河川为次辅录,条条列列清晰地记下了各个州府的交通要道、驿站地点、河川走向与旅居当地需注意之事项。每一页末尾都划有横线留有小片空白,其上以奇怪字符计算出每个州府旅居、请向导等大致所需钱财数目,细致到几两几钱几分几厘,令叶鸿修也自叹弗如。
且不说那事无巨细的各种条例与注意事项,单单是那样庞大复杂的金额计算,没有算盘她是如何算出的?
就算她是神童,聪颖到这个地步也神异太过了吧?!
叶鸿修盯着她旁若无人的背影,目光渐渐深沉。
他知道她从小异于常人,无论是抗拒贴身服侍的乖戾或者古怪执拗的脾气,如今再看这种种聪颖又有计划的举动,越发确定她或是精怪的猜想。
——可那又如何呢?她对叶家无坏心,她对他亦无害。
虽然众人都道老太爷对她的过度宠溺是源于对早逝四女儿的移情,但她的确有讨人喜欢的资本。
叶鸿修也十分明白老太爷对他的爱护是因对她的爱屋及乌。
四年前叶云满满岁宴上那一句话本意就是为了讨好老太爷,但真正达成目标的是她主动抱住他那一下。
她是第一个也是迄今唯一一个不带任何目的、主动亲近他喜欢他的人。
叶鸿修还清晰地记得六岁那个冰冷的雪夜,生母留下的唯一一件破旧小夹袄掉完了最后一片棉花;侍候他的小厮们也不知偷懒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被冻得发呛,怀疑陈氏是否故意想冻死他。
黑灯瞎火还在飘雪的夜里他裹着一床被子摸索去陈氏在的听竹院被拦在了院门外。看守院门的老头听完他的乞求却是诡异地笑了,说会带他去见陈氏却带他去了下人住的耳房,然后……
后来……暖和是暖和了,却是伴着老头的狞笑、粗污的被子、枯枝般渐渐往下的手……
叶鸿修一抖,胸臆间猛然泛起的恶心感让他拼命阻止自己继续回忆——他应该记得的是八岁后的光鲜快乐,而不是那些肮脏不堪的过往!
他盯着面前小皮猴葱绿水嫩的背影,突然伸手将她抱起狠狠揉入怀中。
叶云满不防他这发神经般的突然袭击,惊呼一声下意识一个肘击向后打出去。叶鸿修结结实实吃下这一击,俊秀的脸扭曲了那么一瞬,随即埋进小团子粉嫩的颈窝里。
“嗯?大哥你咋了?想午睡缺抱枕?”叶云满脖颈被他蹭得发痒,伸手去推。
奈何年纪小推不动,叶鸿修也不给她任何回应。叶云满诧异挑挑眉,干脆坐在他大腿上继续看书,正好天冷体寒,当个大暖炉靠了。
抱了好一会,直到气闷了叶鸿修才舍得抬起头来,见她泰然自若地看着书,无奈笑了:“抱歉小满儿,可是吓到你了?”
叶云满两眼盯在馆阁体的字上,随意答道:“是有点,不过你是我大哥嘛,不会害我的。”
叶鸿修闻言,心中渐渐欢喜:“嗯,我绝不会伤害你。”说罢低头蹭了蹭她红彤彤的侧脸,心想这妹妹诚实得可爱。
叶云满被他蹭得侧颊发痒,偏头边躲边笑。兄妹俩嬉闹时屋外却传来脚步声和叶大爷的怒骂声,倒也不是针对他们:“参!那就让给事中王夏有去参!不过一介正七品的布衣小吏!我们寿阳伯府还怕他不成!”
叶云满和叶鸿修对视一眼,刚想分开规矩坐好,寿阳伯府三位大老爷们已经步伐神速地冲进老太爷书房。双方看到对面都是一怔,大老爷叶何征随即骂骂咧咧道:“你俩小破孩在这作甚?!还不快出去!”
兄妹俩默不作声,向三位长辈行礼后收拾自己东西就准备麻溜地滚出去。
“大冬天的还在下雪,你让鸿哥儿和满丫头冒雪回去?”老太爷叶世坤沉沉开口,略有不满,“你俩留下吧,莫吵到我们议事就行。”
“好咧!谢谢爷爷!”叶云满应得贼快,风卷残云般将几乎未动的茶壶和点心运到老太爷书桌上,“爹亲、二叔可以吃吃这董糖!绝对好吃!”
老太爷大马金刀在黄杨木椅上坐下,自动将叶云满捞起抱在腿上,状似严厉地责问道:“怎么不给爷爷吃?”
叶云满一脸促狭的贼笑:“爷爷你吃完这琅琊董糖要是还能剩一颗牙,我就跟你姓!”
“你本来就跟我姓!”老太爷被她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