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时候,王怀琼带着皎皎出来起夜。
“阿娘,那是璀之叔叔么?他为什么一个人站在那里?”
皎皎揉了揉眼睛,王怀琼替她整理好衣服,轻声劝慰:“璀之叔叔心里头不高兴,所以出来散散心,我们不要去打扰他好么?”
皎皎很是奇怪:“璀之叔叔为什么心里不高兴?”
王怀琼告诉她:“每个人心里都有不高兴的事情,他不愿说出来,我们就不要去问,懂了么皎皎?”
皎皎懵懂地点头,王怀琼将她送回帐中,风吹起帐帘,王珩孤寂的背影被拉得老长老长。她终是有些不放心,哄睡了皎皎之后,便又走出帐去。
王珩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往地上洒了些。他抬头看向天边的那轮月,自嘲道:“终究是我拿走了你应得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她。”
他又道:“有时候我真痛恨自己是个无耻小人,竟曾有一瞬间有过,你死了,我便可以代替你在她身边的想法。可你死的如此壮烈,我永远也争不过你了。”
王怀琼在他身后听着,又能有什么不懂的呢?王渐之本来就是她的族兄,长安王氏大宅里的同辈小娘子小郎君都是一起长大的,身为庶女,她从前见到王渐之兄妹的时候,也是自卑又惭愧,她自然能理解王珩。且她又曾经多次做王珩和华阳传书的鸿雁,可谓是个清清楚楚的旁观者了。
她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王珩悚然惊醒,朝她望来。
王怀琼摇摇头,走上前去:“既然是在祭奠我的兄长,如何不来叫我一起呢?”
被她无意窥见,王珩瞬间无地自容。王怀琼却施施然走上前来,坐在了他的身旁,提起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王珩不知道她听了多少进去,犹自惭愧,便听见王怀琼抿了一口酒,缓缓说道:“说起来,我阿耶不过是旁支庶子,兰台御史,岂敢同王尚书争锋。我自生下来,也知道,我这辈子,只可能是太原王氏耀目光芒下平凡的小小星子。”
王珩不知道她突然同他说这些做什么,可想到她的庶出身份,暗劝自己,或许她见他祭奠王渐之,心有所感,便也认真听了下去。
王怀琼又说:“小时候,人们总问我,羡不羡慕昭烈太后,我却是从来都不羡慕的。你也知道,她虽然从小随侍公主,又是大明宫女官,长得又好看,全天下没有比她出身更好的姑娘了。但是那又如何呢?她连爱想爱的人都不能,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纵使身后被追尊为昭烈太后,人死灯灭,又能如何?我至今记得,当年东宫册太子妃时,她躲在道观里,一边哭,一边在三清面前还要祝祷,愿太子和太子妃永结同心,子孙满堂。”
王珩垂下眼,当初王怀灵和太子珉的爱情,他也是旁观者之一,也为她扼腕惋惜过。后来她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东宫嫔御,代价却是国破家亡,香消玉殒。
王怀琼抬起眼睛问他:“璀之你觉得,她这一生,值得么?”
王珩答不上来。
王怀琼笑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接着说道:“这问题真难,估计是最渊博的大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吧。”
王珩只能点头称是。
“其实,我六哥哥也是一样的。”她道。
“他身为王氏嫡子,心中责任最重。延续王氏荣光是他的责任,为国战斗也是他的责任,他从小就这样,只要去做,就必须做到最好。自嫡公主出生之时,王家便有意让他做这个驸马,所以把他送进东宫伴读……当时来说,尚主,也是他的责任之一。太平盛世的,王氏需要和皇家保持这样的联系。可如今不一样了。”
长安经历了皇子党争、外族入侵,从前在长安世代簪缨的大门阀无一不受到重创。王渐之尚公主的任务也再无意义了。
“所以他没有跟着去洛阳,而是参军了。在这种时候,王家的郎君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能做。”
他垂下眼眸,想起了王渐之那如冠玉一般的面孔,那个人凤眸中的温度却始终是冷的。
王怀琼问他:“你觉得,六哥哥这一生值得么?”
王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有人的人生轨迹都因为政局而发生了改变,没有谁能断言谁值不值得。
王怀琼接着道:“说起来,大长主当年不也是如此么?她是嫡公主,东宫的亲妹妹,生下来就是为了给东宫拉拢大臣的。她当年做得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求着宣宗皇帝让她去弘文馆读书。人都道她是为了我六哥哥,我却不见得。若是为了六哥哥,她只要去东宫,日日都可相见,何况六哥哥之前也在弘文馆待了三年,她为何那时候不去,非得六哥哥去了门下省,她才去呢?”
王珩一愣。蓦然又回想起当年在长乐门的惊鸿一瞥。华阳自马上俯视于他,对他说了句“王六郎不过尔尔。”
她早就认识王渐之,那一句“王六郎”,怎么会是指代他呢?
见他一脸震惊神色,王怀琼满意地笑了,掩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