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宋震海走后,这是家里三口人的接济和依靠啊!他又抓起一把土,紧紧地攥在手里,难舍难离地装到了口袋里,又在宋泰老人的坟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就朝着茫茫的黑夜中走去。
来到路口,赵万程和一伙穷乡亲默默等在那里。
赵万程上前拉住宋如山的手,语重情长地说:“老哥!没有什么送你,只说一句话吧,望一路保重啊!”
宋如山的心里像是塞了一团乱麻似的,对赵万程说:“我记下了咱几十年的穷街坊情谊!以后少不了你还得多照应啊!”
说罢,他又朝着两个儿媳妇和干儿子尤林说:“不用送啦,住下吧。你们留在家里好好过日子!好好看着这六分地,好好看着这地里的庄稼!老天有眼,只盼着咱爷们还能再见面!”
接着,又向来送行的众乡亲一一告别。
两个儿媳妇听到公爹这番伤心断肠的话,想放声大哭,却没哭出声来,忙掀起袄襟直擦眼泪。
干儿子尤林跪下来,抱住爷爷和爹爹的腿,大妈把他拉起来,两个远去的人便消失在黑锅似的夜色里了……
夜,无边无际的夜,张开无形的吃人大口,一下子把这两个人吞没了。这真是弃破舍抛坟墓离乡背井,含血泪忍悲愤关东逃生!
突然变天了。
五个月云丝不见的天,一下子乌云滚滚,从四面八方翻卷压来。
云层越来越低,几乎要擦着地皮,整个天空象是一只倒扣过来的铅锅,紧紧压在人们头上。风卷起地上的树叶、杂草,抛满天空,眼看一场狂风暴雨就要来了!
乌云拥挤着,翻滚着,突然发出一声险恶的霹雳,天空应声裂开,一直裂到地面,切开半边天,向着树林劈去,把站在路上望着远方的人们打了个趔趄。
嫂子一回头,看到尤林干妈双手捧腹,似站似弯地斜在那里。
嫂子拉住她,慌张地问:“兄弟媳妇!你……”
“嫂子……”震海媳妇欲说又停,身子弯得更低了。
嫂子撒开手,朝向兄弟走的方向迈了两步,高声喊道:“兄……”
话没出口,被抢上前来的震海媳妇用手捂住了。
她对嫂子说:“好嫂子,别……我能挨过去!”
“哗!哗!哗······”
橡子粒似的雨点从半空砸了下来,砸在干焦了的土地上,砸在枯萎的草棵上,砸在被恶势力活活撕开的人身上、脸上……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上路的人和送路的人的脸腮,大滴大滴流下来……
闪电!一束强光,像是猛兽的恶爪,撕碎了浓云,抓破了黑天。
沉雷!轰轰隆隆,沉沉郁郁,只打得天崩地裂,山摇地动。
暴雨!铅块似的乌云化为水柱,犹如天河倒悬,向这个苦难的世界倾泻下来。
宋家一家人在雷雨天、漆黑的夜、泥泞的路上被拆散以后,各自向着相背的方向往前走。
越走,离得越远,五颗油煎针刺般的心拉得越紧。
他们默默无语,都在暗暗问自己,亲人哪,什么时候再能见面?
嫂子和干儿子尤林搀着震海媳妇往回走。
雷雨交加,夜色浓重,他们走得既艰难又缓慢。走不几步,尤林干妈就感到一阵揪心折骨的疼痛,三人便蹲下来,歇一歇,脸不自主地转回去,心里想:“也许亲人能回来?可是,夜吞没了一切,雷雨掩盖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们来到村东那间场院屋子里,屋顶透星露月,四周透风漏气,赶他们进来,屋里已被风雨打透了。
尤林摸着火镰,拿起火石,想打着火点上灯。
可是火绒湿了,怎么也打不着。
嫂子说:“我那锅台旁的小窝里还有几根火柴,你去拿来吧,放在胳肢窝底下夹着,别湿了。”
尤林跑着取回了火柴,点上挂在墙上的那盏小油灯,豆粒大的火苗,在冲进来的风雨中忽明忽暗,屋内的积水渐渐多了,后墙的裂缝也渐渐大了。
尤林干妈正似跪非跪地趴在炕上,蜡黄的脸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嫂子问尤林说道:“"毒蝎子"家的牛群还在山上?”
“嗯!”
“你晚上来家,"黑大门"里的人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尤林答,“黑了天,我把牛群圈到白沙河南岸的那片柳棵林里,就来了家。”
嫂子想了想,分付说:“那你快去看看吧。雷雨一打,牛惊了群,跑散了,"毒蝎子"更饶不了咱。”
尤林“嗯”了声,冒着猛烈的风雨往外走,又被大妈叫住了:“想着你爷爷和爹爹走的事,不要露出风声去。不管谁问你,就说不知道。”
小场院屋子在急风暴雨的袭击下,剧烈地摇动。
嫂子用眼向四周扫了扫,下意识地要找出点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