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刻,黄昏垂至。
唐家各处门廊支起灯笼,老嬷嬷们提着八角双层红漆描金食盒依次进入,拢了一桌饭,周姨娘站在一旁布菜,为唐老太太点了一盅凤髓汤。
饭桌上也没什么声音,唐老太太素来规矩严谨,不喜开口。唐映天自是大家长,也不会主动在饭桌上乱了礼数。
下头孩子们见家长不吱声,自己也不敢多说什么,但不知为何,气氛就是有些紧张。
唐果儿面带哀愁,可过了会儿才发现似乎没人理会自己,她抬起眼睛,同唐凌芥不留神对了一眼。
唐凌芥微微怔住,目光一闪,又收回视线,微微蹙眉。
今儿他从馄饨摊回来前,又向周围人细细打听一番,将唐昭昭与唐果儿的话也都了解了七八分。
往日不曾细想,果儿善良固然值得嘉奖,可那婚事毕竟还是因为她有了变故,她无路如何都不该在大庭广众拿出来说事。
再者她身边的丫鬟……那丫鬟哪来的胆量说那些话?又是打哪儿学来的那些话?
唐昭昭态度虽然气人,但要说不说,那几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日自己跟老二去探望唐果儿,唐果儿落水后难受归难受,留下薛放难道就能康复了?怎么薛放还真留下了?
这不仅仅是害了唐昭昭,也影响了唐果
儿的清誉,薛放此举委实坑害人得很。
唐凌芥心里七上八下,再对上唐果儿那委屈万分的样子,心里无来由就有了说不出的古怪。
他食不知味地吃了小半碗,等唐老太太将汤匙放下,索性自己也不动筷子了。
其他人见状,自然也都紧随其后。
待下人都收拾起来,唐映天才皱眉看着唐凌御。
他四个儿子中,唐凌御与他生得最像,“今儿不见你吃多一碗,怎么,是这饭菜不合胃口?”
唐凌御也不知为何,“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吃什么都不觉得香。”
唐凌芥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唐昭昭能在街上置办自己的摊子,还不是因为自家二哥以前吃的饭菜都是她私下给他开的小灶,也难怪二哥的嘴这么刁。
唐映天也是随口一问,漱了口后又说起另一件事,“我听人说你们去见过昭昭了?”
提起唐昭昭,唐凌御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见过了,今儿还在外人面前给我们难看,哪里有半点大家小姐的温顺柔和之气!”
“脾气不好可以再调教,”唐映天关心的不是这个,沉声道,“她果真摆了个摊做生意?”
“可不是!”唐凌御大嗓门说。
“胡闹!”
在唐映天的印象中,唐昭昭就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哪里
做得这些?
“她那脾气也该闹够了,都是一家人,怎的这么记仇!”唐映天有些心寒,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弄回来,“回头我去找她。”
“找她干什么?”唐老太太忽然问。
唐映天道:“自然是把人叫回来,她一个女孩子,在外抛头露面岂不丢人!”
话音才落,他的袖子就被唐凌风扯了扯。唐映天不明所以,才要问他扯自己袖子干什么,就听唐老太太冷冷一笑。
“女孩子当厨娘抛头露面丢人,那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合着老身让你丢人了是吗?”
临安谁人不知,唐老太太就是厨娘发家!
众人脸色一变,这话可沾着不孝了。
唐映天霍然起身,一脸惶恐,“老太太哪里的话,儿子是一时心急口误,绝没有这个意思!”
唐老太太只是不语,唐果儿见状,忙接道:“祖母您别生气,爹爹想到姐姐在外受苦,关心则乱罢了。”
听她这么说,父子几个表情都忍不住有些欣慰,就是唐凌芥,也略微按下心中复杂。
唐果儿在外受苦多年,回到府中更是小心翼翼,一时有些分不清轻重,也是情有可原的。
堂中肃然许久,唐老太太才松口:“行了,我也不过是提醒你,也别忘了自家是什么出身。不是天子抬举了你,你就忘
了当年的辛苦,人啊,要记根。”
唐映天面露羞愧,越发不敢作声。
唐老太太这话不啻于在骂他忘了初心。
唐果儿还以为是自己调停有效,趁机便道:“祖母说得是。其实果儿也极佩服祖母当年的,要是果儿能跟祖母一样撑家立业,也不枉父兄一番教导了。”
唐老太太不冷不热道:“撑家立业哪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明白的事,你还是想多学学经营与收益吧。”
唐映天见唐果儿为自己说好话,心下蕴藉,忙顺着说道:“母亲与儿子想到一处了,儿子也想着让果儿学些经营。母亲觉得,就拿那新开的分店闻香阁叫她历练学习如何?”
闻香阁?唐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