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得烧心,柳英穿过澄心书堂的小院时,恨不得一头扎进院子角落的大水缸里。
很多老宅都喜欢在院里放一口大缸,不用来接雨水防火,也不用来养鱼,更不用来腌酸菜,而是直接放满水,种上浮萍,当做景观盆栽。
柳英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趣,她看到这水缸,想到的只有——
蚊虫发酵皿。
她穿了身牛仔背带短裙,裸露的皮肤在灼人的赤阳下像在密密麻麻的针刺中滚了一圈。她走得急,步子迈得太大,一不留神撞上了摆在小院正中、铺满了书籍的一张长桌。
疼得只能爆出一句无声的脏话。她忍着痛,蹲下身,拾起被撞落在地上的一本书,手指捻了捻沾上的草泥,往书堂一楼走去。
澄心书堂的一楼是书店和饮品区,二楼是阅览室和活动室。柳英今天是来二楼的活动室,教孩子们画画。
这是她给自己开发的一个副业,每个假期来书堂教美术,顺便和书堂合作,在饮品区售卖自己店铺的醪糟,收益和书堂四六分,书堂分四成,她拿六成。
距离开课还有半个多小时,柳英也不急,先在一楼的书店逛了逛,翻了几本新进的插画册和食谱看看。
哪怕屋内开足了冷气,隔绝了热浪,屋外明亮到晃眼的阳光还是让人瞄一眼,都犹如身置熔炉。
连书堂的猫也趴在冰箱门下,肚皮贴着瓷砖地,懒怠得一动不动。
时间差不多了,柳英在柜台买了杯金银花和菊花泡成的消暑双花茶,上了楼。
二楼的阅览室是柳英最喜欢的地方。
它被布置成小学教室的模样,黑板和书桌椅一应俱全,低矮的多边形彩色书架上放着成排的书籍以供借阅。
墙上贴满了可爱的儿童画贴纸,雕花木窗紧紧关闭,斜木屋顶上挂下几盏白灯,立式空调上披着的白色蕾丝布被吹开,送出习习凉风。
只有三个人坐在阅览室里,一个在课桌上打瞌睡,一个盘腿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的一排麻雀发呆,还有一个倒是在正经看书。
柳英按耐住也想趴在课桌上呼呼大睡一觉的冲动,抬步去了隔壁的活动室。
活动室里,桌子上散落着画了几笔就作废的画纸,颜料罐东倒西歪,画架被收在一旁,画板横七竖八堆在一起,有一块还摔在了地上。
“柳老师来了!”一位穿白色桑蚕丝长裙的年轻母亲站起身,牵着女儿的手。
小女孩扎着两根冲天羊角辫,身上的黄色棉裙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此刻正咧嘴笑着,掉光的门牙露出两颗小黑洞。
柳英笑着和这位年轻母亲打招呼,用手指戳了戳小女孩头上的小辫,夸道:“晏飞今天真好看~”
其余几个小孩陆陆续续也都到了,他们大都彼此认识,一见面就亢奋地在画室里你追我赶、放声嬉笑。
书堂的这门绘画教学,没有一板一眼的素描和枯燥乏味的静物写生,不以培养高考美术生和画家为目的,更多只是为儿童设立的兴趣班,简言之——
画着玩儿,图一乐。
顺便帮家长们看管一下精力无处释放的小毛孩。
柳英抿了口双花茶,拍了拍手,扯着嗓子喊道:“好啦,我们今天要开始啦。”
孩子们不情不愿地收了心,每人挨个从柳英那领走自己的小画板,乖乖坐好。
柳英会给每一次的绘画兴趣班定一个主题,今天的主题是游泳池,要求每个孩子用水粉颜料,画一副自己脑海中的泳池图景。
江浙的孩子大多从小学游泳,暑期更是扎堆往游泳池里扑腾。连有些大学,过不了游泳课考核,都是拿不到毕业证的。
游泳池,是在这从小长大的孩子再熟悉不过的主题了。
柳英搬出了她能找到的最多种类的蓝色颜料,孩子们则跟玩游戏似的,用画笔在清水桶里戳一戳,在调色盘上捅一捅,再在画布上抹一抹。
柳英在一旁看着,时不时上前指导一下构图、色彩和线条。
“咦,你游泳池里的水怎么是粉的?”
“有什么问题?我将来开个游泳池,水就弄成粉的!”
“你这人画得像史莱克。”
“你爹才像。”
“柳老师,这个鲨鱼怎么画……”
孩子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一半的时间用来画画,一半的时间用来争论谁画得更丑。
阅览室与活动室之间不是一堵实体的墙,而是一面厚厚的隔音玻璃墙,方便外面的人随时观察孩子的状态。
令祯来到阅览室,刚想找张课桌坐下,就透过玻璃看到了活动室内热闹的景象。
声音被隔绝,但欢乐轻松的气氛依然穿透玻璃,荡漾到外面的空气里。
令祯难得见到这样的柳英。
窗外灼人的白光奔涌进窗口,把她的皮肤照得白得透亮。
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