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放学回到家时，妈妈已经回来了。
“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我进门时妈妈正在门口换鞋，她似乎没在打电话，伸出一只手把我揽到她的身边。
“就像以前那样。”我回答。
妈妈比我高，我侧过脸看到的是她的下半边脸，那里有一如既往下垂的嘴角以及深邃的法令纹，从鬓角长出来的碎发随着脚步上下抖动。靠得很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平稳有力的呼吸从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
她的左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是一双上了年纪的大手，皱纹层层叠叠，让我联想到她桌面上密密麻麻的文件。她的手很有灵性，就像是自行进化出了一条神经通路，那些讯息通过掌纹就能传递到她的脑袋里。
她是真实的人，她的一颦一笑都有意义，她的眼睛充满人性光辉。
我不曾见到她显露脆弱，所以我看到巫凤起给我看的照片时，我感觉像天塌了。小时候接受过失败教育，她用自己的经历给我举例，告诉我“因为我们是在创造，所以所有的失败都不能叫做失败，是基于成功所做的尝试”。
可是白宇瀚死了，这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这样的失败难道也是可以挽回的吗？
“快吃吧，你明天不是还要和姜越霖她们出去玩吗？”妈妈拉开椅子让我坐下，然后坐到我的旁边。
我点点头，机械地拿起筷子，感觉血液上涌到指尖，一阵胀痛。
就在那一瞬间，我差点就要说出我知道的真相，但它最后只是停留在嘴边，然后和饭菜一起咽下肚里。
我不敢。
我只是欺软怕硬，我对待沈慕杰决绝又冷酷，但是我在妈妈面前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且我没有证据，宋惊扬再也没来过学校，我也不知她身处何方。我重新获得了巫凤起的联系方式，但我还没开始联系她，她也不肯把照片给我，说风险太大了。
妈妈和沈慕杰的区别不仅在于性格，她创造了我，她也能毁灭我，我对抗她毫无胜算。
第二天我谎称心情不好，活动取消了，妈妈派了很多个机器人陪在我身边。
我看着那些忙忙碌碌、跑上跑下的机器人，心里五味杂陈。
“宝贝，妈妈提前下班了，你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我坐在假山旁休息时，听到了妈妈匆匆的声音。
“我感觉好多了。”我伸出手舀了一些水，看着在手心里晃荡，抓住一切缝隙流走的水花。
偶尔我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所以这并不会让妈妈起疑。
“你想吃什么吗？”妈妈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粘上树叶的衣服，絮絮叨叨地说道，“或者想去哪里玩吗？下个月放假我们就去c国玩怎么样？那里经常举办演唱会，还有巨大的展厅……”
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因为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我想回中河镇看看，妈妈。”我看着妈妈，尽量平静地说道。
妈妈的脸瞬间僵住了，她愣了一下，问道：“怎么突然想要回去呢？那个小镇已经被洪水冲垮了，你也知道的。”
“我想找凤起玩……因为我记得我以前和她出去玩的时候买了一块棕色的手表，上面刻着一个狮子的图案，特别好看。然后她说想戴戴，我就借给她了，她忘记还了……”我叹了一口气，双手搓来搓去，“我现在才想起来，但是我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那里太不方便了……你要是很想拿回来的话，妈妈去帮你联系凤起。”妈妈重新换上了笑意盈盈的脸，她靠近我，摸着我的头发。
这让我感到汗毛直竖，但我只是垂下了眼睛，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妈妈是否看穿了我的意图，她又和我聊了一些，看我始终恹恹的模样，就让我早些睡觉，不要太担心。
第二天要上学，我起床时发现有一块手表放在我的桌子上。
它有一些旧，浑身棕黄，表带上还有一个狮子的的图案。妈妈把那个手表找来了。
我看着这个手表，眼前一阵眩晕。
我从来就没买过手表，这个故事是我瞎编的。
妈妈确实在回避过去，手表证实了这一点，但我并不感到高兴。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我不想当白宇瀚的替代品，但我对于自己一无所知。
我知道所有的机器人都是听令于主人，在程序设置里一定有一行“主人最优先”这样的命令。我几乎没有没有看到过有任何机器人不受命令所控。曾经发生过一些引起骚动的事件，是因为它们的主人给它们去除了这一命令，然后不受控制的机器人导致了混乱。
以全新的视角看待这一切之后，我为机器人感到悲哀。
慢吞吞地走到教室里，差一点就要迟到了。
今天沈慕杰没有来学校，我收到了她的请假通知，但我只是简单回复了一下就没再多看一眼聊天信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