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这层皇室宗亲的身份,去年大郎赵子瞻通过了专为宗亲举办的科举,得到了富阳县县尉一职。
她今日特意多买了些菜肉,是因为中午下值后大郎要请崔知县来家里吃茶。
赵家祖母刘玉碧麻利地剁完肉馅,淋了些酱汁麻油腌上,就洗了手出来,拉着李世民到一旁问,“二郎,他那边怎么样了?”
李世民黯然摇头,又怕老人家听不得血腥事,就简短答道,“开了些止痛的药方,想来是治不好了。”
刘玉碧一下愣住,“真是作孽哦,往后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啊...”
赵子瞻带着崔仙芝出现在小院时,早已雨过天晴,院中雨迹也被晾干了,一张四方桌摆在了刚抽芽的葡萄架下,婆媳两人张罗着摆好了碗,倒好了茶。
茶不名贵,是市井铺子里常见的七宝擂茶,放了芝麻、花生、核桃、桂圆各色物事混着茶末煮出来的,吃着让人满口生津。
许芸端来一屉屉热气腾腾的笋肉馒头、酿桂花蜜糕、卤酱牛肉、金丝肚羹、麻腐鸡皮,她一扭头,就看见崔知县系在木架上的一大块肉,忙朝大儿子使眼色。
崔知县是去年才调任富阳的,在这边没有亲眷,大郎敬慕他,就时不时请来家中喝茶,说起来也挺熟了,但人家每回都要带着礼物上门,她哪好意思次次都收。
赵子瞻假装没看到母亲的暗示,熟练地把羊肉提进了灶房。
崔官人正直清廉,绝不肯占别人一文钱便宜,大家都这么熟了,不必再虚头巴脑的推来推去啊。
他狼吞虎咽伴着茶吃了很多点心,打了个饱嗝后放下碗,随意抹了抹嘴角,起身取过放在一旁的卷宗念起来,
“政和五年一月初八,富阳县清水巷人氏王阿四,借云阳酒楼掌柜薛寿铜钱两贯,约定月息三分半,借期一个月,立字为据。
二月十四,薛寿第一趟拿借条上门讨债,王阿四坚称已在二月初七还清了债务,说本想当着全家的面烧毁借条,可借条在回来的路上丢了。
二月十五,二月十七....三月初六,也就是昨天傍晚,薛寿带人上门,打伤王阿四一条腿...”
按大宋刑法,根据案件的轻重难易程度,知县审理一个案件的期效,在十天至四十天之间。
但具体执行因人而异,比如,以前那位知县的案卷堆积如山,有的偷窃案三年还没审完,要想快点结案,只能花钱去催。
但崔官人十分勤政,通常三五天就能审理完一个案子。
他念完后,想到昨晚那个来报案的瘦弱妇人,到底心有不忍,又补充了一句,
“官人,下官带人巡逻时,曾听过几句关于王阿四的事,他在造纸坊负责搬运,力气大,老实,平日从不惹事。”
崔仙芝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一旁吃得极其优雅的赵家二郎,温声道,
“时明,这案子你怎么看?”
说来也怪,他在汴京时,见过百官争相巴结的梁隐相,见过八面威风的童太尉,跟蔡相公在朝堂上吵过,也曾直言劝谏过官家,却从未从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感受过跟赵二郎一样的吸引力。
一种他一靠近,就忍不住心生信赖诚服的吸引力,仿佛这个芝兰玉树的少年,内里有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当然,他也留意到以前的赵二郎,只是一个拘谨胆怯的寻常少年,所有的变化,都是从对方高烧一场改了名字开始的,想来,这就是民间说的“大病一场使人开灵窍”?
李世民飞快掏出棉帕子,仔细擦了擦嘴角站起身,迎着崔仙芝饱含探究的目光,微笑着问了一句,
“崔官人,不知学生的言论,是否会影响衙门的决断?”
宗亲见官不必自称“小人”,以他现在的年纪,自称一声学生也是可以的。
崔仙芝没料到他如此谨慎,竟难得的开了句玩笑,
“无妨,兼听则明嘛。但我是属牛的,天生倔强。”
赵子瞻忙附和着鼓励弟弟,“是啊二郎,这又不是公堂上,你有什么想法也说说看,崔官人自有乾坤定夺。”
李世民俯身行了个礼,抬起头来,
“那好,学生就斗胆一答。现在薛寿手里拿着借条,王阿四也承认这张借条是真的,乍一看,道理全在债主这边。但学生以为,薛寿也有三个不占理之处。”
崔仙芝放下茶碗,“哦?哪三处?”
“第一,当年王相公想在全国推行青苗法,百官上书反对,说过大宋民间借贷的月息多在一分半至二分。可见,薛寿收的三分半利太高了。”
崔仙芝赞同地点点头。
李世民继续道,“第二,我今早去清水巷打听过,王阿四上有七十老母亲,下有病妻幼女,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全家靠他在造纸坊搬运货物为生。纵便他真赖了账,薛寿也无权让人打断他一条腿,彻底断了王家老小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