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荷和子规伏诛当夜,孟家老宅传来噩耗,孟老太爷过世了。
老爷子去得很突然,他最近虽然抱恙,但近几日精神见好,听说晚饭还吃了小半碗白米,谁知当夜躺到床榻上,便没再也没能起来。
老爷子提着最后一口气,让老管家去将军府找了孟桃。
孟桃赶到老爷子床边的时候,老爷子的瞳仁已经有些浑浊。
他见孟桃来了,伸出一只枯手,孟桃将手放到老爷子手上,耳朵也凑过去。
老爷子的嘴巴翕动着,可喉管发出的声音已经嘶哑难辨。
孟桃听了许久,才听出来。
老爷子说的是:“桃儿啊……对不住……”
说完这句,老爷子就咽了气,孟府一片哭声。
笼罩在孟府上空、茂盛葳蕤的榕树枝叶仿佛瞬间衰败枯萎,让光秃秃的孟府暴露在天光里。
老管家交给孟桃一把钥匙。
钥匙能开孟老书房一个乌木巷子的连环锁。
孟桃打开,里头的东西又多又杂:
有孟家定居珞城以来所有产业的地契、房契、账本;有孟桃亲娘陆姨娘的身契;有孟荷从小到大的玩具、手稿、旧书;还有孙灼知和他家人的相关事宜的记录。
孟桃想起玄乙对她说起的孟荷对祖父的怨怼,再看看手上这些东西,难免替孟老有些委屈。
老爷子治家教子都很严苛不假,重男轻女或许也有,但若说他怠慢了她们这几个孙女,那便是冤枉他了。
否则他不会将孟桃小时候的东西留到现在,更不会把孙灼知查得如此彻底,说到底,不过是怕孙灼知将来青云直上、负了孟芙罢了。
至于孟桃,更不必说,孟桃万万也想不到,孟老太爷会把孟家的产业交到她这个庶女手上,而一同交给她的,还有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陆姨娘的自由。
孟德修,生平七十载,历尽风浪,半生浮沉。
孟桃对他的认知从未变过,他孤高却不乏虚荣,伟岸也时有卑鄙。
但终其一生,对江山、对君上、对百姓、对子女,孟德修都当得起“尽力”二字。
听过孟荷疯言风语的内廷司奴婢都说孟老爷子是被孟荷索了命去,可孟桃却知道,孟老或许确因孟荷而死,但并不是什么索命,而是他最疼爱的孙女死了,他伤心不能自已,再也熬不过病魔了。
比起孟家这样白事一桩接着一桩,李家倒是安稳不少。
鸿鹄在城外给子规立了坟塚,家祠的偏殿里也上了她的牌位。
玄乙没去祭拜她,李家也没有人来请她去,她知道子规底下若有知,怕是不会见她。
公主府中,玄乙一个人喝着闷酒,陈天忌散朝回来时,玄乙的两颊已经生了酡红。
陈天忌叹了气,坐到她身边,将她手中的酒杯拿下来,给她夹了一块梅子渍牛肉。
“只喝酒伤胃,还是要吃些菜。”
玄乙脑子晕晕乎乎,看着陈天忌,因为委屈,嘴巴微微努起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特别矫情。她害了我那么多次,我也晓得她该死,可她如今真的死了,我却还是有些难过。我们是亲姐妹,怎么就成了今天这般局面。而且哥哥姐姐都没叫我回家,他们是不是也讨厌我了……”
陈天忌摇了摇头:“我们馒馒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姑娘,哥哥姐姐怎会讨厌你?”
玄乙吸了吸鼻子:“我听蔡嬷嬷说,她去内廷司打听,子规在安王府也受了很多苦。安王根本不把她当个人看,蹂/躏她训斥她,甚至不如对他身边那条棕毛狗。她露在外头的脸面脖颈倒是干净,可身上没有几块好皮肉。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偏执,宁可在安王府过那般炼狱般的日子,也不愿回头投靠娘家。”
玄乙提及这些事,倒让陈天忌的心又有些发沉。
他和玄乙大婚那日,他在酒席上见过子规,当时她手上纹着的小燕子让他不快,但他当时也并未多想什么,只以为是安王折辱子规的手段,就像某些有怪癖的富贵公子,也会给家中奴婢黥字。
可如今蔡嬷嬷打听的是,子规身上没有多少好皮肉。安王和瑞王世子王琳,这两人这些年在床榻上的手段,门阀圈子里也颇有些传闻。陈天忌婚后想尽办法取悦玄乙,在这些事上也不是什么纯情青年,自然也能想象,那不好的皮肉能有多不好。
与这些痕迹相比,子规虎口上那个小燕子的纹绣,实在不值一提。
然而她偏偏在伏诛之前,生生将那只手砍断了。
这让陈天忌隐隐觉得,那只小燕子,或许不是他所想得那般简单。
那日内廷司中,孟荷扯着嗓子问玄乙,知不知道她此生最恨谁。
陈天忌分明看到一旁安静坐着的子规,盯着玄乙的眼睛迸发出如火的恨意。
她都要死了,还要将纹着小燕子的手剁了去。
这小燕子,是不是真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