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悠久的长眠之中苏醒时, 我的眼前,唯有一片昏沉的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我拥有意识,却无法操纵自己的肢体。在这一片暗夜中, 甚至连自身也无法辨识。唯一能够感受的清楚的,便唯有恒古的孤寂。
当万物归于沉寂时, 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 你永远也无法判断究竟度过了多少岁月, 是一个刹那, 又或者是多少个轮回。你不知道自己何时诞生,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消失不见……
生灵对于黑暗的恐惧源于内心,发自灵魂, 而我,竟对此尤其惶恐。
思量再三, 我决定再一次陷入沉睡——即使混混沌沌不知岁月, 也好过在这一片无边无尽的长夜中煎熬度日。
这一次的沉睡,使得我生出了一个梦境。
太平盛世,歌舞华章。
天子嫁女, 大族娶亲。红妆十里, 宝马雕车香满路。
洞房花烛, 铜镜前的少女乘着夫君未至,俏皮的挑开自己的华盖, 欢喜的瞧着自己如花般娇艳的容颜。
这是谁呀?
这是我么!
从小有全天下最尊贵的父母千娇百宠着长大, 即使是嫁人, 要嫁的也是全天下最叫人钦羡的郎君。
这一切是多么美好。
我在铜镜前坐了一整夜,红烛成灰,却没有等到新婚的丈夫。
第二日清晨,我独自一人拔掉了满头的珠钗,然后从随嫁宫女愤懑的话语中得知,我的夫君早有所爱,他娶我,并非情愿,而是迫不得已。
我恍然,原来,是迫不得已。
于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间,竟还有一种感情,叫做求而不得。
我去寻他,看见他正紧紧的牵着另一个女子的手,将她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道,我懂你心中所想,但却不会原谅。
我抬手,将那对男女错愕的表情撕碎,眼前便倏忽换了一副画面。
小小的孩子想我张开手臂本来,亲切的喊我母亲。
我忽然一怔,母亲?为何是母亲?我何时有了孩子?即使是有了孩子,我想,我也该是父亲才对的,如何就成了母亲!
温婉如玉的女子从我身后转出来,将那孩子抱入怀中,笑着道:“宝儿,娘亲在,怎么不喊爹爹呢!”
那孩子便又抬起头,软软甜甜的喊我父亲。
我心中一松,果然这才是对的。
我想要的很少,一个温柔投缘的妻子,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平淡如水的生活,这就足矣。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就是我终身求而不得的目标。
与妻子孩子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是最美好的时光,叫人恨不得生生世世的沉湎。
然而,好景不长,噩耗突来。
家族中一人犯罪,全家连坐。
当权者不过一纸御令,便可使得几多人骨肉离散。
我莫名被判斩首,妻子被贬为奴,孩儿更是流放边疆,小小年纪,也不知有没有那个命数活着走到那千里之外。
狱中,我忍不住问妻子,可有后悔嫁我?
妻子安然笑道,后悔,怎么不后悔,只后悔不能多伴我几载,两个人一起到白首。
我长叹着对她道,不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即使只有孤身一人。
她却道,若她命归黄泉,必不是为我,而是为自己不叫人作践!
话音未落,妻子已然一头撞死在了我的面前血顺着额角留下来,淌到地上,一滴一滴,炽热的如同烈火。
悲莫悲兮生别离,人间惨事,莫过于生离死别。
我不禁恸哭出声。
当泪已流干时,我再一次挥手撕碎了这片悲凉场景。
我行走在山林间,从青春年华变得白发苍苍,从身强体健变得残弱多病。
最后,我停止在一棵古树下。
濒临死亡的痛苦侵袭这我的所有感知,对于未来的茫然使得我忍不住的想要逃避。
我开始回想我的一生。
我是什么呢?
竟是一丝一毫也没了印象。
也许,我是一棵树吧?
又或者,我只是天地间的一只蜉蝣,朝生暮尽。
在死亡面前,这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不论你生前如何波澜壮阔,死后也不过半尺黄沙,随风而去罢了。
若一梦为一世一劫一修行,那么我已然分不清这世界究竟经了几世几劫,只知道在有一天,我再一次睁开双目时,竟然看见了光明。
于此之前,没有人懂的何为光明。但是在那见到的一刻,所有人的心中,都豁然开朗一般的发出了同一个声音——那就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