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王狗儿一家数着日子等着板儿休学的日子,却说板儿进了白鹤书院的新生活。和他之前想的一样儿,哪怕多有准备,还是要处处适应习惯。
当天直到用完晚饭,庄夫子才在正堂讲堂里考较了一番十个住宿学员的功课。并不出人意料的是轮到板儿回答问题的时候,他的答法还是有些差异于大伙,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儿来。
庄夫子捋着胡须,微皱眉头,问板儿,“你可知你哪里不对?”又看看那几个学生,“你们几个倒也说说。”
几个学生却也说不上来什么不对之处,因为板儿的答案并没个错处。还是板儿最知道自己,轻声说了一句,“许是用词习惯跳脱了些,认学态度不如同窗们严谨。”
庄夫子点点头,“你倒是很能看明白你自己,八股文最是正经不过,科举一途亦是为国为民。学子们认学态度怎能不严谨呢?将来为官为吏为人,所重不过规矩二字。”
板儿连忙谢过夫子教诲,耳边似乎响起巧姐儿的话儿来,“你这野路子学来的东西,进了学堂,怕是也要适应一番的。”巧姐儿低低的笑,犹在耳边。
板儿坐下来,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又想起巧姐儿的那句,“这一番下来,先不说学的好坏与否,总能练出几分道貌岸然来。”
他看看庄夫子,又看看正襟危坐的同窗们,心想自己家去的时候,可不能把在这儿练出来的气息表现在巧姐儿面前,他的巧妹妹怕是会厌烦自己那般作态。
在板儿跟着大伙洗涑的时候,庄夫子正在自己家的小院儿里,就着巧姐儿做的卤鹅喝着小酒儿。尝过几口,老头直点头儿,一边儿拉过自己的夫人,“你也尝尝,却是比咱们老宅里做的好些。”
“你还有心喝酒?两个小子刚结婚,咱们就跑来这儿。哪里有咱们这样的家翁家婆?”
妇人头发花白,打理的齐整利索,一看就是一个洁净的娘子。人老了,也没带出来骨子里新增出来的邋遢来。
“这多好,他们也进了衙门,有了事做。咱们在这儿清闲养老,不比在老宅子里像两个木牌位一样,整日里端着架子,管着家事好?”庄夫子抿了一口酒。
“还好意思说?咱们那点子家底,一个巴掌数的过来,这也才好落得清闲,要不然哪里就让进门的新媳妇管家的道理?”妇人笑着嗔了一眼自己夫君,却张开嘴接了庄夫子夹来的卤鹅。
“人情也只是缘分,冷暖也因利字。没了带腿儿跑的利字,人生也就没了假暖真冷。娘子,像咱们这样儿,银钱够活足以,不多不少正好。功名利禄足以,身正德高廉明,于子不亲不疏不甘不涉,如此开明翁婆,世间何处寻来?”
庄夫子又抿了一口酒。
“要都像你这样想,这人啊就活着自己的日子就好,也不用往那高处去了。”妇人揶揄道。
“夫人说的却也不对,人生来命数已定,却也要争。九分命数,挣得几分是几分,只一样儿,万事难以占全,人生选择总有侧重,这人生最后的结果总就显出不同来了。顺势而为,量力而行,遵从本心,也就够了。”庄夫子又说。
“得 ,给我上了半辈子课了。这鹅子不错,哪日我也试着做做,难得看你喜欢。”妇人却是把鹅腿儿夹给庄夫子,自己啃着鹅脖子。
大通铺上板儿和赵子林睡在最靠里面的两个位置。板儿顾着赵子林总归比他小一岁,总要好好照应着,就把最边儿上的位置让给了赵子林,最边上的位置总要安静些。赵子林推脱不过,也就受了。
板儿是个有些认地儿的,换了地方,就有些睡不着。也不敢多余动作,总要保持点安静,不影响身边儿的人的睡眠。
十个孩子先还是不时弄出些动静儿来,也没多大功夫,轻重不一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就格外清晰。
都是些差不多大的孩子,白日里还能装的斯文有礼,这夜里睡着了,哪个还能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没多大功夫,磨牙的,放屁的,各种声音陆续登场。
板儿仰躺着看着脚墙上的月光,心里又想起巧姐儿的话来,“读书人,人前读书,人后放屁,和常人又有什么不同?”
这话是巧姐儿和青姐儿在厨房做饭时候说的,板儿当时正要进厨房,听了这话却是转身往后院去了。不然怕巧姐儿说了这糙话儿当着他的面儿下不来台,尽管他知道,他的巧姐儿多半会抿着嘴唇耸耸肩。
“也不知道小女孩儿读的都是什么书?怎么二奶奶给巧姐儿找的夫子也是个怪道的?不然巧妹妹的言论都是哪里来的?”板儿一面想着,心里微微的泛出一股子喜悦来。
板儿心里又想,“我这也是不孝子了,出门在外,父母姥姥定是要惦记的,我竟然全然没想起他们。”
听着身边儿新弟弟的呼吸声儿,想起家里两个小的,“长兄如父,我这有爹爹靠着,但也得有兄长的关爱,两个小的今夜不知道在怎么睡,我竟然全然没有担心。可见我是个不称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