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进来后,率先看到的也是那幅画,他在画前顾盼良久,点点头以示赞叹:“这幅画是出自祝鸿之手吧,你将它买回来了?”
书生长笑几声:“张兄,你再仔细瞧瞧。”
“嗯?”男子道,“不是吗?可上城中,还有别的画师有这般少见的笔法吗?”
书生道:“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其实这幅画,是祝鸿之女祝若言画的。”
祝若言……
曲流觞念着这个名字,又听男子吃惊道:“当真是那个丫头?”
书生笑道:“初时我也是不信的。”
“上次城内舫船上一众画师竞选画作,祝鸿拿着这幅画出来,一举夺魁惊艳四座,可谁料他突然说,这画是他女儿画的,我们自是不信,叫来祝若言对峙,这姑娘性子倒是沉稳,答得不卑不亢,甚至当场提笔临摹出幅一模一样的,我也算见识到什么叫青出于蓝了,你瞧,你我混迹画界多年,画技竟比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家。”
男子道:“一个女子,偏爱画这些竹子石头,成什么体统。”
书生开怀大笑,而后道:“当时我也是这么问她的,你猜她是如何答的?”
“如何?”
书生道:“她先是给我们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而后道,‘小女记得自己幼年学画时,偏好描摹竹石骏马,父亲带着我的画拿来给诸位瞧,结果招来一致嘲笑,你们道我一介女流不值一提,断然画不出这样的画作,今日,小女也算为自己和父亲,还有这巫溪诸多喜爱画画的女儿家正名了。’”
男子眯起眼帘,说不上是怀疑还是不屑:“她真是这么说的?”
书生端着茶碗缓笑道:“自然了,听祝鸿说,为着十多年前的一句奚落,祝若言这些年来在家中勤练画艺,寒霜雨雪未有一日松懈过,也算让我们开了眼界了,你别瞧她看似弱不禁风的,身上倒有股韧劲,很像她父亲。”
男子哼了声:“那又如何,再怎么厉害,她也不过是个弱女子。”
“女儿身,男子心,能潜心花十数年时间磨炼画技证明自己,倒也有让人佩服之处。”
曲流觞听着他二人的话,再看向那幅栩栩如生的墨竹图,心里也止不住流出钦佩之意。
——画此竹的人,也恰如这竹子,有颗坚忍柔韧的心。
有时,爱上一个人,不必相识。
祝若言这个名字从那时起,便与那幅画一起,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忆起那些旖旎过往,曲流觞内心满是甜蜜,不知不觉笑了出来,伸手触下那牡丹图,嗯,已经干了。
曲流觞收起画,整理好桌面散落的纸笔,关上窗,熄灭余下的蜡烛,进内室时,祝若言睡得很熟了,他过去搂着她,合上眼帘,陷入这片令他安心的氛围里。
后来,他下山,适应人世生活,与祝若言相遇,一见如顾,动情,定亲,都是水到渠成。
他懂她的隐忍与坚持,也在她的陪伴下,逐渐感受到人世间独有的温情,顺利过了情弦。
转眼,都两年了。
一切圆满的不可思议。
***
子夜初,窗棂外传出窸窸窣窣的诡异动静。
宁静的院子里,地面上钻出万千扭曲如蛇般的树枝,如浪潮般涌上窗台,攀附在窗框间,从缝隙里拼命挤进室内。
一截树枝探进来,刮倒窗前的花瓶。
落地声惊醒了曲流觞,他睁眼,下一瞬,混沌的神思蓦然收紧。
眼前浓重的黑暗里,明显盘旋着一股妖气,闻起来,很熟悉。
曲流觞小心坐起来撩开帷帐。
内室地上斜铺着片淡淡的月影,此时在那影子里,无数树枝堵塞在窗上,正不断蠕蠕爬行着。
曲流觞双拳瞬时掐紧,面色冷寒。
正欲下床,身侧的祝若言也被惊动,翻个身看向他,努力睁开眼:“怎么了?”
曲流觞手覆在她眼前,沉下声音:“没事,你睡。”
待收回手,原先还将醒未醒的人重又陷入深睡。
曲流觞给她掖好被角,穿好衣衫迈步出了内室。
外面的窗扇,已被密密麻麻的枝梢堵死了。
曲流觞冷冷盯着那些树枝,须臾,一根枝条自树梢丛里探出,堂而皇之地伸过来,妄想触及他的脸,他终于忍不住了,劈手折断一截枝干,身躯化作凉风袭向室外,又向后山刮去。
他走后,原先堵在窗上的树枝也如退潮般陷入地下消失。
到后山略空旷的林子里,曲流觞显形,用力将手里那截枯黑的枝条扔出去,送上毫不客气的一掌。
“哎呀——”树枝挨了他一击,在空中打个旋,不得已露出原形,化成个少女。
少女面容娇俏,头挽双丫髻,带长长的流苏,藕荷衫下缀条翠裙。
落地,立刻踉跄着疾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