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他竟也能勇赴沙场,甚而,已是为国捐躯了。
战争当然是残酷的,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但当你在远处观察时,“残酷”只是一个空洞的形容词,只有当我们自己、或是身边的人被卷入其中,因之伤痛、死亡,才能真正感受到这种残酷在真实的逼近。
时纪走下楼梯时,看到白御霜神色不对,拿话筒的手甚至在颤抖着。
“怎么了?”
“我,”白御霜转身,在时纪关切的目光中,认真道:“我有一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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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0日,国军第36师、87师、88师和98师在与日军的战斗中,伤亡惨重,战局陷入僵持。早晨,白御霜从惊惶中镇定下来,发现家里没有早餐可吃。待小菜头去了外面买早餐时,白御霜又开始替时纪忧心,问她:“几日未归,工作真的不要紧吗?”
8月21日,日本长门号、陆奥号等战舰运送日军上海派遣军先头部队,奔赴马鞍群岛。午间,白御霜找了他师弟祁月声出面,想在城隍庙戏园里为前线拼命的将士们筹办义演;时纪回工作室处理了和N.Vuitton的违约问题,表示愿意按合同约定,赔偿违约金。
8月22日,日本陆军在马鞍群岛乘换轻巡洋舰,从川沙镇、吴淞口一带驶入上海。黄昏时,顾经理答应了白御霜在办义演的请托;时纪交代好阿Ken和小羊,让他俩全权负责前一阵谈下那个南京的拍摄工作,当晚又回了白家。
白御霜对时纪的出现似有惊讶,又似在意料之中。
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时纪,时纪也没过问白御霜为何突然要办义演,知道了他要做这件事,第二天便与小菜头陪他去做。
刘叔辞工后,白御霜出门都是自个儿开车。
按照惯常路线,从白家去城隍庙肯定是要过南京路的,但今天不行。今天是8月23日,1937年的处暑,这一天下午日本将在上海闹市区南京路和浙江路投下炸弹,其中先施公司多处起火,炸死200多人,加上永安百货一带的伤亡人数,共有700多人——不过时纪回来了,她不会让白御霜路过那里。
对白御霜而言,不管时纪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很难拒绝,这次自然也是一样,时纪开口,他便连缘由都没问就改了道。也正因此,当他后来看到南京路上的惨状时,受到的冲击才更为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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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白御霜换上祈月声的行头,看着镜中一身黛色褶子并满头银泡的装扮,又从自个儿带来的头面里取出那支蝴蝶簪,斜插侧鬓。
这次义演,白御霜要唱的是《烂柯山?痴梦》与《绿珠坠楼》两场。
几人到戏园时,门外的水牌早已摆了出去,一块上面写着:“沪上名伶白御霜,今日献唱烂柯山?痴梦!”另一块上则是:“白御霜为救国倾情义演,俏绿珠再呈现风采惊险!” 俱是十足的商业化宣传。
自打排演绿珠后,这出《坠楼》便成了白御霜最响亮的名号,为了多筹善款,他今日自然得拿出来。而《痴梦》则是因顾经理的要求,说的是白老板为前线义演筹款,是做好事,但这里本是昆曲园子,须得先唱一出昆曲拜台,才不至坏了规矩。
而他唯一一套昆曲行头崔莺莺,前些日子被泼了水,又被炮轰吓坏的人群拥挤拉扯损坏,因此只得借了祈月声的行头来穿。
也是今天,白御霜才知道顾经理之前开那些条件,竟不纯粹是为刁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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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观众陆续进场。
场上锣鼓响起,白御霜站到了幕前,祈月声与马老师傅忙着替他检查衣饰妆容,小菜头帮着递东递西,跑得飞快。专业方面时纪帮不上忙,因此只是在一旁陪着。
出将门幕帘卷起时,台下观众已能看到角儿,白御霜脚下轻移,《痴梦》里的疯妇崔氏便稳稳走上了舞台。
只需要时纪人在这里,他的心便是定的了。
《烂柯山?痴梦》这出戏,不是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曲目。
时纪本以为白御霜要唱昆曲,就算不唱崔莺莺,也会选杜丽娘这类经典形象,没想到他会唱如此冷门的曲目,却正好是她知道的。
在故事的最开始,她就见过白御霜唱这出戏。
时纪站在出将门后,回想当初,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白御霜,还曾拍下过一张看不清面目的照片,那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在梦里,哪能想到,现在能在后台亲眼看他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