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不过我想,最近……或许也快到时候了。”
谢枝一言不发地低着脸,开始为他上药。
“我会尽快安排好一切。阿枝你……你也可以早做打算。”
“我想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李承玉重复念了一遍,然后笑了笑,“离开好啊,京城确实不是个好地方。”
谢枝小心地给他缠好纱布,不再接他的话了。
李承玉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脚,笑着说:“谢谢你。”
谢枝拉过他的手揽到自己肩上,就要搀着他去内室休息,李承玉忙道:“阿枝,真的没事,我还不至于到走不了路的地步。”
“大公子对我恩重如山,既然我就快要走了,能报答你的时候也不多了,大公子就不要同我客气了。”谢枝的声音压得很低,若不是刻意留心,几乎要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李承玉察觉了她似乎有些异常,没再拒绝,被搀到床上后,见谢枝转身要走,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她的手,是冷沁沁的:“阿枝,你不开心吗?”
他觉得握着的那只手僵硬得像块木头,好久才松动着挣开了自己。他抬起脸,内室光线昏暗,几乎看不清谢枝的脸,但她似乎在笑:
“没有,我很开心,也很感激大公子。”
“那就好……”李承玉松了口气,但心里某处又像被狠狠攥住了,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你不用感激我。你之前总是说自己惹了麻烦,其实都是因为我和李家,那些麻烦才会来找上你的。以后你离开京城了,就能过得松快多了。”
他说完后,谢枝仍旧定定地站在原处,也不说话。
李承玉想,今天的谢枝话比平日少了许多。忽地,他感受一双柔软的手搁在自己双膝上,原是谢枝正跪坐在自己面前,眼中仿佛有波光潋滟,烁烁地闪着亮。
“不是的,大公子一直待我很好,我也一直记在心里。”
谢枝望着他,想起他们初相逢的时候,也是在这里——那时他刚刚从长久的昏睡中醒来,就像个隔世已久的孩子,虚弱,孱瘦,偏又有一双干净得仿佛被山巅积雪洗练过的眼睛。
那一天,她自觉自己被所有亲近之人遗弃,像一件物品一样被人随意赠送。
或许李承玉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一天的他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把脸仰得更高,眩晕得仿佛架梁的屋顶都在旋转。她只是想起来许多许多年前,下着鹅毛大雪的那一天,她跪在谢氏祠堂里的那个冰冷刺骨的午后,面前是一座座威严肃穆的牌位。
她以为她只是在那里跪了几个时辰。
但是在方才魂灵出窍般听着李承玉打算安排自己离开时,她终于恍恍惚惚地明白,其实自己这九年来,从来就没离开过那个祠堂,一直都跪在那阴冷密林般的牌位前。
她不是他们的子孙,她是他们的祭品。
他们像幽灵般监视着自己,只要有行差踏错、违背伦常之举,他们就会对自己的良心施以酷刑。
谢枝发酸的眼眶中滚出两行热泪。
“阿枝,你怎么了?”温热的手背贴上了自己的脸颊,谢枝看到李承玉慌乱又担忧地看着自己。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眼泪流得更多了,却把那些幽灵都冲走了。
“大公子,我曾跟你说过,我已有心仪之人。”
“其实那个人……是你。”
不管你的父亲,是不是当年边饷案的主谋;不管我这么说,会不会遭受别人的诘难。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至少在这一瞬间,让我说出我真正想说的话。
她隔着雾蒙蒙的泪花,看着李承玉的眉尾渐渐下垂,露出歉意的表情,和那日他听到自己被嫁来冲喜时一模一样,在这一刻她已了然了他的回答。
“阿枝,你从前在你父母亲身边,后来又来了相府……等你日后离开时,你会发现你生活的只是小小的一隅,而我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等你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你一定会找到那个自己真正喜欢,也真正爱慕你的人。”
谢枝自嘲地笑了笑。她想,李承玉就连拒绝自己的心意时,都能把话说得如此滴水不漏,让自己生不出半点怨念。
李承玉忍着足底阵阵的疼痛,双膝跪到地上,轻轻把谢枝抱到怀里,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轻拍着她的背。
这内室金玉琳琅,富贵满眼,又如此幽暗逼仄,他们却像两只在风雨漫天的旷野中相互依偎取暖的野兽。
谢枝把脑袋搁在他的肩上,有那么几刻她觉得李承玉好像在微微颤抖,似乎是在哭,但下一瞬间又笑起自己的自作多情来。
大公子待谁都一样好,但他从不为谁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