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悬珠已经在屋里和程遗佩说了很久的话,迟迟不见出来,君厌疾守在屋外,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他望见李夫人远远走来。
“姨母,你怎么来了?”他自觉迎了上去。
李夫人朝他一笑,只是这笑看起来有几分单薄:“我来看看父亲,二妹是不是已经来了?”
“是……”君厌疾有些犹豫地回道。
李夫人似乎了然他的顾虑,道:“好孩子,你帮我进去通传一声吧。”
“姨母……”君厌疾本想再劝,但看着李夫人平静但坚持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最后只是轻轻地应下,便迟疑着进了屋子。
过了好一会儿,一句“李家的人永远别踏进我程家的大门”像把小刀似的,从君厌疾打开的门缝里被人冷漠地扔了出来。
君厌疾难得很是窘迫地阖上了门,想着该怎么跟李夫人交代才好,却听得李夫人开口了:“既然父亲眼下不方便,这包药就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了。”
李夫人从身后侍女手中拿过一摞药包,神色和方才相比没有半分变化:“父亲从前就有头痛的老毛病,我怕他这几日为了乐山的事又再伤神。”
君厌疾忙接过来:“姨母你放心吧,我一定交到外公手里。”
李夫人点点头,又说:“你做事向来是妥帖的,眼下父亲又有二妹陪着,我也没什么旁的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君厌疾忙追上几步:“姨母,我送您吧。”
李夫人摇摇头:“用不着这么麻烦,我身边有这些丫头们陪着就够了。你……你也记得代我向二妹问声好。”
君厌疾在她那双沉静的双眼前,莫名生出怯来,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打碎了这种沉静。于是他含蓄地应下了,又默不作声地望着那道瘦削且有几分寂寞的背影沿着来路又回去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提着的药包,觉得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心里也极为稀罕地叹起气来。
良久,他听到身后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程悬珠带着满目倦色出来了,见了君厌疾,头一句话便是问:“大姐呢?”
君厌疾见了自己母亲,虽然年岁已大,但顿时还是荒谬地生出种做错了事的幼童般的心虚来:“姨母已经先回去了。”
程悬珠眉头一拧,显出几分不痛快来:“方才在里头我不是朝你使眼色,让你留一留她吗?”
君厌疾话里带上了几分委屈:“我瞧着姨母的脸色不大好,实在是说不出口。她怕是听到了外公说的话。”
程悬珠半是疲倦半是怨怼地朝着身后那间屋望了一眼,然后示意君厌疾跟着自己走到院中,这才说道:“你这个外公啊,打小把你那不成器的舅舅当成自己的半条命来疼。眼下倒好,又是绣内司,又是无故失踪的,连带着自己也被连累。哎,还要把气撒到大姐头上去……”
程悬珠只觉得自己眼穴处突突地跳,头疼得紧,于是难得一口气说出了这许多埋怨的话,可说了半截也没等来附和,便斜过眼瞥着兀自走神的君厌疾,口吻陡转之下:“你最近怎么也古里怪气的,好像总有什么心事似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没……没那回事啊。”君厌疾骤然被她揪出来,很是拙劣地掩饰道,“我……我就是本来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去看杂耍来着,眼瞧着这时辰快到了,在想母亲是否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有的话,我就先遣人过去同他们说声,我今儿就不过去了。”
程悬珠用一种沉静肃穆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看,直把他看得眼皮子下垂,挡住那双虚弱的眼,才说道:“不必了,你们年轻人爱玩,我也不该用这些琐事拖着你。天色确实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你就去找你的朋友去吧。”
君厌疾这才抬眼,小心打量她的神色,似乎如常而没有半分愠恼,这才欢欢喜喜地应了,忙不迭找车夫套车去了。程悬珠却驻足在原地,微微眯起眼,闪动着某种叵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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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斜的落日摇摇欲坠地挂在天幕的一角,与它隔着一座人间相望的月牙,也已经在靛色与鸭卵青色渐次交叠的天色下,刻下了一道浅浅弯弯的印痕。
街头的贩夫走卒,谋生的老艺人,打着伞的姑娘,卖字画的书生,都如广济河上摆橹的船家那声悠长的号子,渐轻渐无声,没入这京城街闾巷陌上那一扇小小的木板门后。
君厌疾马车坐到一半,便跳下了车,自个儿步行过去,虽然瞧起来仍旧是翩翩俊逸,但急促的步子仍旧踩出他隐秘的欢喜和迫不及待。他绕到一处偏僻的宅屋后,此处正离广济河与城墙的交接处不远,是以冷僻少人,岸边垂杨的叶子都落尽了,只有干瘪枯老的树枝寂寞地垂下来,在河面上百无聊赖地画着圈,还掩映着一艘乌蓬小船。船身随着水的流动并不明显地晃悠着,像颠簸着一支含蓄的曲子。
君厌疾跳到了船头,船篷里的人吓了一跳,撩起帷帽的半边纱帘,露出一对惊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