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玉轻轻吐出几个字:“近十万两。”
唐寻被这数目一吓,正要猜测此人是否收了颇多苛捐杂税,却又听得李承玉道:“当年的襄州被誉为首善之地,政通人和,商贾络绎不绝,田农各有其地。而当时的谢转运使,甚至未满而立之年。”
当年的谢家,外有谢有乔手执蓟檀兵权,镇守一方;内有谢临渊掌一路财政,有萧曹避席之能,狎雉驯童之德,可以想见,那时谢家该是何等的风光已极。
李承玉看唐寻想得出神,幽幽道:“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会因屡遭贬谪,便变得平庸无能吗?”
唐寻就算再愚钝,被点明到这般地步,也该想明白了:“看来这么多年,这位谢正言一直被人夺了功绩。我现在倒是能想明白,这十几年的工夫,他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模样的了?”
他的言下之意,也是觉得谢临渊被磋磨得久了,也同那班子佞臣同流合污了。
听了这话,李承玉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若有所思的模样,却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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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醒来时,发觉日头已攀上了天幕正中。她昨夜哭了好久,现下眼皮子都肿得有些睁不开了。
听到动静进来伺候的骊秋,见了她这副憔悴的模样,亦是吓了一跳,忙叫人取了一块冰帕子了,轻轻柔柔地去敷她的眼睛。
谢枝乖乖地任由她动作。骊秋瞧着她这乖顺的模样,心下一酸,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问道:“少夫人,莫不是大公子欺负了你吧?”
谢枝被她问得一惊,忙向后仰了仰,脸上莫名晕开一点红:“没有的事。”
骊秋看她神色不似作伪,又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好按下心中疑惑,不再做声了。
等谢枝的双眼消肿了些,骊秋才动手为她更衣,一边说道:“少夫人,今儿一早,夏度支使家的大娘子今儿一早便遣人来送了请帖,说三天之后要办赏花会,想请你过去呢。”
“夏度支使?”谢枝念道。
“是啊。”骊秋说道,“这位夏大娘子闺名月辞,是这京中有名的才女呢。她性子活泛,常办些宴会请各家夫人娘子一聚。”
“夏月辞……原来是她。”谢枝想起自己曾在信王府中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骊秋打量了下她的神色,妥帖地说道:“少夫人若是不想去,奴婢这便请人回了那边。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谢枝本是不喜欢这些热闹的场合,但她思忖着自己如今已是相府的少夫人,日后像这样的交游恐怕少不了,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更何况也不好随意驳了人家的面子,叫人觉得自己不好相与似的,便道:“左右我也无事,去拜访一下夏娘子也是好的。”
骊秋替她系好腰间的佩囊,细心地抚平衣上的褶皱,笑着道:“好,那这份请帖我便帮少夫人留下了。”
谢枝看着骊秋带着侍女开始整理床铺,忙装作不经意地从枕头下把谢归昨日给她的信塞到了袖中,然后朝骊秋说道:“今日日头倒好,我去院中走走,你不必跟来了。”
得了骊秋的回应,谢枝才走出屋子,躲到墙脚背阴处,悄悄拿出那封被自己挟了出来的信,装作若无其事地望了望四周无人,这才定眼看了起来。
只见信封上写着“阿枝收”,落款处是明晃晃的“裴牧居”几个字。谢枝的心头忽然猛跳起来。
天光破开云翳,穿过叠叠的花荫,照在力透纸背的墨迹上。老师的字,带着她熟悉的清癯疏朗的风骨。信中所言,是照例的问她好,提到自己已于几日前回京,略略叙了自己路上的趣闻,末尾却道:
“阿枝,叶败花落,鸟飞巢空,不过时序轮转,物候使然。人世沉浮,盛衰荣辱,亦不过一时风景。且抬眼,日暖风清,澄净光明。”
谢枝看着地上碎金似的日光,发了会儿怔,捏着信笺的手,忽地在纸上掐出个小小的印记来。她又翻来覆去地把手中这薄薄的几页纸看了好几遍。老师在她心中向来是位慈爱的长辈,与严厉偏心的父亲截然不同。因此她对老师一直有很深的孺慕之情。一封信读罢,心中一时竟是又悲又喜。
自入京以来,她始终觉得这京城太冷。可眼下,倒真觉出几分暖来。
她揣着一腔心事从花荫下步出来,正见到姒云捧着药罐子从正屋出来,不由出声道:“你可是在找大公子?”
姒云屈膝行了个礼,才道:“正是,只是奴婢在院中转了一圈也不曾见到大公子,想必他又去书斋中念书了。”
谢枝略一思索,觉得自己整日在相府过着这不着边际的日子也不是个办法。李承玉待自己如此好心,自己也该知恩图报,多花些心思照料他才是。于是她从姒云怀中接过药罐,道:“我去送给大公子吧。”
姒云眨了眨眼,嘴角绽出个笑来:“好,若是大公子见到是少夫人你去,一定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