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怪罪,是陛下的事。可好不好,却是我的事。况且……”君厌疾话说到半截,忽然又不肯再说了。
只因他心里忽然生出些感伤来。自己这位皇兄自即位后便没有实权,朝中一应事务几乎全由李相把持。生涟方才的话,虽然并非存心有冒犯之意,但也足见在众人心中,陛下的君威已失。自己到底与他血脉相连,见此情形,难免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只是这短暂的哀愁,终究如蜻蜓点水般从他心头掠过了。
生涟以为他仍在犯愁题诗一事,又说道:“其实婢子过来,倒是有件东西要呈与殿下,不知可否为殿下分忧。”
说罢,她便从袖中拈出张薄宣来。
君厌疾被她勾起了好奇,接过来一瞧,不由得双眸微颤,站起身在屋中踱起步来,口中还诵道:“我乃南华诵经人,不念佛老不念玄。蹇驴倒骑出门去,袈裟抵酒赊半钱。一吐湘江笔墨水,手拈浮云为净面。朱衣紫袍作穹庐,只入江湖是鲤仙。”
他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才急切地向生涟问道:“这是谁写的诗?”
生涟见他满意,自个儿心中也欢喜,但她也不知此诗出自何人之手,只好摇摇头:“这是夜间丫头们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从哪儿拾掇出来的,大抵是今日哪位宾客所作,却又不肯留下姓名。婢子在殿下身边也识得几个字,读了一遍觉得有些不凡,便赶紧拿来与世子看看。”
君厌疾把那薄宣又放在烛火下细细地瞧,口中喃喃:“原来今日众人解题,不过只解对了一半。那老翁确是从《骈拇》篇中化意而来,意谓世间礼教正如生于人身上的骈拇肢指一般多余无用;可那尾金鱼却并非出自《逍遥游》,而是出自佛教八宝,意谓鱼入水中,畅游无碍,是超脱世俗的自在之境。
“此画不拘于佛老之别,形意呼应,相辅相成。此诗虽依托于此画而作,却不仅仅囿于画中形体。妙极,妙极。”君厌疾忽而感慨道,“真想知道,能写出这首诗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生涟道:“他没有留下姓名,可见并无名利之心,确实难得。”
君厌疾叹了口气,“此画此诗都这般有意境,要是配上我这手拙字,反倒失了意味。若是堂兄没有出事,再求来他的墨宝,那便当真是圆满了。”
生涟瞧他伤感,宽慰道:“大公子虽自幼身子孱弱,可这么多年不也好好过来了吗?吉人自有天相,想必这次大公子也能平平安安的。”
丞相夫人和信王妃是一母同出的姐妹,连带着他们各自的子女也关系匪浅。是以相府大公子虽向来深居简出,却同君厌疾交情极好。他这一病倒,也叫君厌疾始终牵挂着。
君厌疾瞧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将诗与画都收起来。他向来自在恣意,今日却颇有些心事压在身上:“今日傍晚,你可曾听见相府那边传来的消息?”
生涟难得小心地揣摩了眼他的神色:“殿下是说……李相和李夫人突然为大公子指的那门婚事?”
君厌疾郁郁不乐地点点头:“我实在想不明白,姨母关心则切便罢了,姨夫向来冷静自持,怎也会迷信冲喜一类的无稽之谈?况且,指的若是名门贵女倒也好,偏偏还是谢家的女儿……”
生涟把头埋下去。因着京城从前偶有的风言风语,君厌疾一直厌恶谢家。他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词,也是在情理之中了。她虽在君厌疾面前胆大些,但也真不敢违了主仆的界限,妄自非议主子的私事。
但君厌疾自是不会承认自己心里的那点龃龉,只是说道:“当年谢有乔一案,主审的便是我外祖父。两家人这下却结起了亲,真是什么怪事都出来了。”
他这一说,倒提醒了生涟。“殿下,说起来,今日的小宴,谢家姑娘也是来了的。”生涟看他面上并不反感,才又接着说了下去,“我瞧她性子似是有些怯懦,大概是刚入京,还未见过世面,应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听了这话,君厌疾皱了皱眉,但终究还是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