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达喝下了安胎药。
她通体麻木, 口中自然也尝不出味道。一碗药全下了肚,也并没觉出身体有些许安泰,只是反胃想吐。
——孩子。
她捂住了嘴, 拼命忍下恶心。
不能吐。
这是她的孩子。
是她盼足了九个月才盼来的孩子。
他已四个月整,再有六个月, 就要来到人世了。
她浑浑噩噩跟女官上了马车, 没叫人去收拾行李。王嬷嬷搂着她、护着她,眼泪抹了又流。可她眼里干涩, 没有一滴泪水。
发生什么了?
这是要去哪儿?
为何一夜之间……仅仅一夜之间,就地覆天翻!!
女官的车马远去了,没有一同带走温从淑。陛下准许她留在广川侯府待罪。
爹被革爵、夺官、下狱。
家里被封了。
娘追着哥哥走了。
嫂嫂也走了。
年已十三的温从淑紧绷着脸。
她双眼早已哭得发红, 鼻塞声堵, 说出的话却条理清晰:“舅母, 能让如蕙姐姐跟我去睡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或许只把如蕙姐姐当成了普通丫头, 也或许陛下和娘娘不在意一个侍妾,没人带她回理国府监禁。但娘和哥哥、嫂子都走了,如蕙姐姐留在广川侯府不免尴尬,多管一个人,也给舅舅、舅母添麻烦。不如暂且和她一起住。
广川子夫人正是满心发愁:没能拦下大姑子跟从阳走,恐怕老爷回来生气。
一听外甥女这样贴心, 她不免欣慰, 忙道:“你不嫌麻烦, 领她去就是。还有她的小丫头也跟了你去吧, 你多两个人作伴, 夜里也不怕。想来她知道分寸, 也不敢不听你的话。”
“那老太太、舅母先忙, ”吸了吸鼻子,温从淑低头告退,“我先回去收拾。”
广川子夫人自己也有女儿,也是自小千娇万宠养大,况且外甥女也是她从小看大的,就和亲女儿也差不多。
她不禁又更心疼,忙说:“你就在家安心住着,什么都别多想。再怎么样,家里也还管得起你。陛下也不像要对温家赶尽杀绝。你爹……就且不说他,你娘和你哥哥不知情,不会牵连他们的性命,最多是被关几日吃些苦头。历来,我也没听过一人强夺民女,就连坐全家的。”
“多谢舅母,我会安心等着,不给家里添乱。”温从淑忍泪退出。
广川子夫人便忙回至后堂,将一应事务与婆母回禀。
老夫人姓荣,已年过六十。她并非其夫元配,而是续弦,出身不算太高,娘家也早已没落。
但元配只留下一个女儿,算她亲手养大的,即便成婚之后,常往来家里,也亲热孝顺。承袭爵位的又是她亲子。有亲儿子亲儿媳孝顺,她这老夫人做得甚是舒心顺意。除去因儿子糊涂、反对立后,连带她也被广宜公主骂了几句之外,便没受过大委屈。
她更不阻拦儿女和继女交好,也喜欢继女常带回来的外孙女,就和亲外孙女一样的看。
听过儿媳回禀,荣老夫人也心疼:“她娘可真是,只知道疼儿子,怎么把姑娘就自己丢在这?也不怕小丫头一个人害怕。从淑就是太懂事了,从不让她操心,才叫她如此惯了。”
这些话,她不会直接对继女说,可与亲儿媳议论几句却无妨。
她让房里最得力的大丫头去伺候表姑娘。
丫头忙领命过去。
广川子夫人便问婆母:“若不论亲戚情分,姐夫这事……做得是不地道。被人家告到御前,也没办法。”
家里……应当不会深管这事?最多把大姑子和孩子们接回来过日子?
“是不地道。”荣老夫人点头,“要买丫头、买妾,多少人牙子手里买不得?任她是天仙,花上二三万银子狠寻,总有他想要的。他家又不缺钱!便非要买好人家的女孩儿,你情我愿不行?强买了去,又叫给害死了。真要我说,这都算伤天害理!”
婆媳两个互相看了看。
广川子夫人便忙道:“说起来,纪淑人从小的行事就不一般。再从去年做出‘产钳’,她的名声也越发响亮了。”
荣老夫人也说:“人记得亲娘,又有什么错处?母女血脉情分天性,哪是轻易能斩断的。咱们去年不是还猜,她是不是因生母落胎血崩而死,才没经生育就想出的这东西?”
“是啊。”广川子夫人又接话,“何况,别说纪淑人了,就连前朝的皇帝,都要追封从没见过的亲娘!”
“这事纪淑人没错。”荣老夫人便说,“要怪,就先怪他自己,竟敢做出这样不敬王法的恶事!”
广川子夫人忙说:“幸好咱们家从没有这样的事!”
“我得劝劝你老爷,可不能再和安国公他们一道了。”荣老夫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