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没有答应世子的提议,他或许根本不会活着走出那间荒废已久的宅院,更不会在后来,和世子“偶然救下”的其他人重逢。
想要活命,就只能抓住那只手。
陈召稍微侧首,扫了眼倒在周围的尸体。
狰狞的血迹和逆光的阴影遮住了他们,他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就像两年前的那个深夜一样,冲天烈火点燃了漆黑的夜色,却照不亮刀剑背后的脸。
那是一场厮杀。
他平静地看着当年的惨剧在脑海里再次重演。
锋刃在迸溅的火星间悍然相撞,土匪和官兵的身体在泼溅的血水中接连倒下。他抹掉脸上的血,来不及转头,猛然抬刀挡掉迎面挥来的利剑,又深捅进对方的喉咙。
杀了他们。
滚烫的鲜血溅进他的眼中,倒映着不远处挣扎翻滚的火人。
保护将军。
他跨过倒在地上的残尸,分不清是谁的血积在靴子里,像是含着的雨水。
快一点,再快一点,要赶紧过去保护他们才行。
心底的声音如梦魇般在耳边回荡,隔绝了周围一切声响,隔绝了伤口涌血的刺痛。他像是被封闭了感官的傀儡,任由那道声音操纵着他去厮杀。
为什么这么慢?再快一点!
他拔出刺进对方胸口的刀,看着周遭分不清敌我的身体扑通栽进血泊。他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像是被一群无形的手推搡着。
“——快走!”
他看着眼前陷进黑暗的陡坡,忽然停住了脚步。
“别去送死……你得活下去!”
“我们会去救他们!顺着这条路走,一直往前走,就能下山了……”
“……走啊!”
身后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响和激烈的喊杀声撞在一起,像是从遥远的虚空飘荡而来,在耳边混杂成浸水似的嗡鸣。
他已经忘记自己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在那极静的混乱里,不知是谁突然从后狠推了他一把。
砰。
砰。
当年身体重重跌撞在树下发出的闷响,和此时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重合。
他僵在原地,幻影与现实在眼前交织变换,他看着倒在周围的尸体逐渐被夜色掩埋,变成一团团模糊扭曲的阴影,像是坟山里歪斜的石碑。
——到底该怎么选择?
是回去救将军,去救那些还在山上的同伴,还是就这样逃走,像他们说的那样,先活下来?
伤口的钝痛让理性的判断不断变得模糊起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半空生生撕开皮肉,穿过血骨,自胸腔贯穿而出,紧紧扼住他的咽喉。
到底该怎么选择。
陈召闭上眼,再缓缓睁开。当年那段血腥的过往伴随着烈焰里缠绕的浓烟,在脑海里盘旋一圈后,被尽数埋进了瞳底。
他略微仰头,像是在回味什么似的,半晌后,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喃喃道:“无论想要做些什么,总要先有命活着才行啊。”
“……有命活着?”
宴离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我猜到了你不会因为这些再也无法证实的猜测,立刻去对宴知洲做些什么。不过,把活着的希望,继续寄托在一个把你推进万劫不复的罪魁祸首身上……”
他笑起来,直白地道:“说真的,这个想法还挺出乎我意料的。”
陈召不以为意,“难道二公子把这些细节故意透露给我,是想让我和你们合作吗?”
紧接着,他像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了,摇了摇头,说:“如果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的话,岂不是就再也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你们会在第一时间杀了我吧。”他意犹未尽地补充了句:“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的确,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就像两年前的他没办法再拖着重伤的身体,去救山上的那些人一样。哪怕知道了当年掩藏在混乱中的真相,此时的他也依旧没办法去选择背叛世子,就这么把曲谱交给世子的仇人。
“……那么,难道拖延时间就能让你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吗?”在那短暂的静默里,宴离淮缓缓问道。
陈召抬眼看他。
宴离淮抬指点了点额角,说:“就算你这里装着真正的曲谱,可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们。我很好奇,你故意拖延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在等着外面那群生死不明的人来救你?”
“生死不明。”陈召低声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紧接着不以为然地笑了,说:“你的守卫和小少主的人到现在都未曾出现过,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吧?”
叶星没答这话。
宴离淮也不置可否,从容地微微一笑,说:“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更应该担心一下你自己,究竟能不能活着坚持到你的手下杀了外面所有人,赶到这里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