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长安丰侯,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审曲面执,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
“通四方之珍异以资之,谓之商旅;饬力以长地财,谓之农夫;治丝麻以成之,谓之妇功。”
“百工位居六职,关乎生民日用,岂能以贱业称之?”
闻听此言,安丰侯丁承渊立刻哼了一声,摇头道:“既然有六职之别,便已是分出了尊卑贵贱!”
“说起这个,当年父亲为你命名承礼,便是要你明礼法、守尊卑、知进退,可绝不是让你结交匪类、阴蓄死士、聚众作乱的!”
“这白云宫的经堂之主,更须洞明经典、法律、科仪、规范、忌讳、礼法,非高明精洁恭虔之士不可任!”
说到这里,安丰侯略作沉吟,方才继续说道:“你既然想当泥瓦匠,就自己脱去神袍,搬回侯府的匠役房吧!”
他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全没将丁承礼这个第四境的大修士放在眼里。
丁承礼闻言,脸上微露讶异之色,当即微微躬身,垂首低眉说道:“没想到事已至此,兄长竟还愿意给小弟留出一条生路,承礼铭感于心!”
他顿了顿,复又挺直了脊背,再次看向立身苍穹的安丰侯,正色道:“只不过兄长方才所言,小弟实在不敢苟同!论及这个礼字,于我圣姜门庭而言,莫过于恭奉圣道!”
“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烁金以为刃,凝土以为器,作车以行陆,作舟行水,此皆圣人之所作也。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
“便是王公、士大夫,亦需百工为之营城郭、建都邑,立社稷宗庙,造宫室车服器械,此冬官司空之业也!”
丁承礼顿了顿,神情愈发郑重,语声转作铿锵:“兄长视百工为贱业,这才是不敬圣道、数典忘祖、悖逆无礼!”
“冬官司空?”
反被庶弟斥为“无礼”的安丰侯并没有发怒,只是摇头嗤笑一声:“丁承礼,我姜姓丁氏的始祖丁公,于上古之时掌戈士二千、虎贲一百,靖难堪乱、无有不平,官号曰虎贲氏!”
“咱家这一脉自入大齐,执戈世镇东海,亦是累世封君,至不济也是掌军之侯!”
“你虽未袭爵掌兵,担任的亦是司秋之神的座下神官,自当礼敬金刑之道,却在这里张口百工、闭口冬官,为泥瓦贱业张目,还有脸指责本侯数典忘祖?”
听了这话,白云宫经主丁承礼蓦地哈哈大笑,同时霜白神袍上有无数黑色微尘腾起,却并不消失隐匿,而是朝着他的掌心集聚而去。
“若是说起祖宗,兄长素来博学,当知‘丁’这个字,于上古之时的甲骨书中皆刻做铜锭之形,这是因为先祖圣贤凡造一物,必以金木为丁附著之!”
“咱们这个‘丁’本就是造物之具,不想着做冬官、百工,为天下人造物谋福,却一心想着持戈杀戮,何其谬也!”
说话间,丁承礼身上的黑色微尘已经尽数悬于掌心,聚成了一团。
他的容颜无所改易,依旧苍老不堪,亦不曾显露光头,甚至原本穿着的那件霜白神袍也没有变化样式,唯独颜色转作了纯黑。
与此同时,躺在地上的白云宫监院忽地闷哼了一声,身上亦开始有纷纷扬扬的黑色微尘飘出。
这些使他免遭血焰焚身之厄的奇物同样如飞鸟投林,朝着丁承礼的掌心飞去。
不过眨眼之间,原本道骨仙风的白云宫监院就化为了一个黑衣和尚,除了脑袋锃亮,仍是那副不俗样貌,甚至更年轻了一些,奈何气息奄奄,脸上再无之前的飞扬神采,反而显出几分病态的俊美。
“哦,小弟险些忘了,兄长并不喜欢持戈杀人,只爱提竿垂钓!”
丁承礼却是看也不看地上的黑衣病和尚,目光始终不离悬空而立的安丰侯,笑容之中隐隐透出几分讥讽。
“当年兄长放着丁氏嫡传的《虎钤经》不肯学,偏说自己仰慕武成圣王,非得修习《垂钓章》不可。父亲被你缠得没法,只得亲往国都,向国主求来了镇魔院秘藏孤本。”
“兄长喜不自胜,忍不住在小弟面前说漏了嘴,说自己执意要学《垂钓章》,一来是喜欢钓鱼,二来是觉得‘丁’这个字一横一竖钩,分明就是一副钓竿,还说自己将来钓鱼的本事未必就比那位传说中的祖宗差了……”
说到这里,丁承礼的笑容愈发放肆起来,朝远方的安丰侯府金柱遥遥一指:“丁字的古体且不论,如今确实是写作一横一竖钩。”
“然则兄长偏要以直钩钓鱼,这就是连最后那一钩都不要,无论古体、今体,生生将这个字的形与意都丢了个干净。要说数典忘祖,小弟自愧弗如!”
一语说罢,忽有一道道黑色烟尘自丁承礼四周虚空之中涌出,围着他的身躯盘旋飞舞,又不断汇入他的掌心之中。
“丁承礼,你布置在城中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