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利用你。”
裴蕴清淡的语声似乎带着隐忍的压抑,显得低沉而喑哑。
赵挽缨沉默着,垂眼看着这风亭水榭中断臂与残肢齐飞,华光与血泊一色,看着这华宴上灯火璀璨,却映照着一地尚存余温的尸骸。
她本该怒目而视,本该质问他,可她都没有。这一刻,她竟是出奇的冷静。
血腥气在空气中渐渐弥散,一种紧张的死寂沉沉压在两人的心头。
终于,有人耐不住了。
裴蕴抬手,将赵挽缨翻了过来。他将她禁锢在胸前,和她面面相对,两人鼻尖相抵、呼吸相缠,就连唇都近在咫尺。
只是下一瞬,赵挽缨便横肘一抵,将长剑隔于两人之间,而那长剑尚在滴血。被血浸得发暖的刀刃紧抵在裴蕴胸前,他闷哼了一声,目光暗了又暗。
“你不信么?”裴蕴并不在意那剑,他任由长剑抵在他的心口,也执意要上前。
赵挽缨掀了眼皮,她那双从来不迷茫的凤眼似蒙上了一层雾,她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反是紧盯着眼前人问道:“这一切,你筹谋了多久?你们筹谋了多久?”
裴蕴俯首,他静静地看着赵挽缨,在即将开口之际却又听见她道:“不要骗我,裴蕴。你若骗我,何尝不是利用我。”
裴蕴一怔,继而低低一笑,坦然迎上赵挽缨的目光,他的黑瞳深沉如渊,而那尽头是一览无余的野心。
这一刻,裴蕴不再遮掩,因为他知道在这般琉璃般明澈的眼眸前,任何的遮拦都是欲盖弥彰。
她是这般聪慧。
“很久,我筹谋了很久。为了祖父,为了叔父,但更是为了你。”裴蕴伸手,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抚上赵挽缨脸颊之际,赵挽缨却是将头一偏,避开了。
他沾着血珠的指尖顿在空中,半晌,才讪讪收回。
赵挽缨只听他自嘲一笑,声音如浸入雪水般冰冷。
“庆康帝末年,时逢江南大旱蝗灾,粮食歉收,朝廷却不开粮仓,反加重了赋税。民间饥荒盛行,疫病流行,人先是食树皮,后是食观音土,最后竟相食。我祖父在祖母几乎饿死时向县丞讨粮,却被鞭笞了一顿,终于忍无可忍之下一斧子杀了那县丞。既然杀人,那断不能再平稳度日子。更何况,那就不是个可以安稳度日的时候。祖父遂一横心,召集乡中人起了义。却不想,这一起义,一呼百应。”
似乎是一种响应,水榭亭外,太守府外,如银瓶乍碎的刀剑声突然响起,激烈的打杀刺破夜色,紧接着是纷乱的惊呼声哭喊声。
赵挽缨心头一颤,她霍然看向裴蕴,眼前人却依旧淡定自若。
现下看来,他既知是鸿门宴,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那杀来的自是他的人。
赵挽缨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她未想到,他筹谋的是这般好。
而裴蕴似是感受到怀中人的紧绷,拥着赵挽缨的手忽然松了松,多了几分柔软,却依旧不放开。
外头纷乱的嘈杂声似乎与他们无关,他拥着她,似乎就是一方天地。裴蕴只觉心中莫名的平静,那些往事他从未与任何人吐露过,但在这一刻他却愿意悉数告诉她。
“一朝起义,十年征战。我祖父于江南称王,几乎攻入京都,夺了那鸟位。只是却在最后着了别人的道,功亏一篑。”
裴蕴的声音极其平静,除了略有一点沙哑之外,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他为了早日攻入京都,遂打算与另一股起义势力关陇韩王联手,而那韩王看中了我的母亲,欲娶我母亲为妻。可我的母亲,她本该嫁给我的叔父的。”
赵挽缨的瞳孔不经意得一缩,惊得鸡皮疙瘩一竖,什么……意思?
“我的母亲是我祖父最小的女儿,她一直活在江南,与我叔父青梅竹马。”
裴蕴自是看到了赵挽缨眼中的震惊和疑问,他缓缓道:“可我的祖父为了大业,还是强迫我的母亲嫁给了韩王。后来,韩王私下被朝廷招安,出卖了祖父。祖父的起义军被他们两面夹击于京都城外的东水河,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赵挽缨眯了眯眼,这场悲壮的战争,在裴蕴口中淡淡说来,有如素稿白描。可明明只是他寥寥几句,赵挽缨却仿若看见了满天的腥风血雨,数不尽的尸骸残骨。
碧水淹豪骨,这世间从来只记得胜者,哪会记得败军贼寇。
“祖父死后,我母亲诈死偷偷从韩王那逃走,千里辗转回了江南。她那时已经怀有身孕,她本想就这般隐于江南。可是一个女子,一个怀有身孕女子要想在乱世立足……”
多么难。
话尽于此,裴蕴似乎不愿再说那些苦楚,可他不说,赵挽缨却也懂。她抿着唇,心中无端泛起微微酸涩。
皇宫难,民间亦难,这乱世待女子向来不善。
“后来你叔父救了你母亲,是么?”
“是。”裴蕴眸光闪烁,“他救了母亲,可母亲怕拖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