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立马又言:“我们也去找‘吃八岁’,你跟我们走就是了。”
吃八岁?乔时为猜是当地方言,不知为何物或是何人。
不多时,沿着小道一直走到河堤上。河堤平整处,有矮墙围了一个大院,门口挂着简陋的木板,写着“小吴埽所”四个大字。
莫说清水衙门,它并无衙门样,倒像个存放干草废弃院子。朝里一看,并未看到身穿兵服的埽兵。
院子外有一大片空地,有竹子捆成的长十丈、宽八丈的骨架,数十个头发花白的民夫,正穿梭于竹架中间,合力往架子上编织柳条榆枝,再绑上干草,中间夹着土石。
各处绳索皆打死结。
一旁的二哥,估量了一番,说道:“一百个我也搬不动这么大个物件。”
乔时为心中一凛,换作寻常人,岂非要数百人才能扛得动?
“吃八岁,吃八岁,我们给你送梢草了。”小童喊道,又喊,“有个给糖吃的要找你。”
“来啦,来啦。”出来一个矮个子、肤色黢黑,动作却十分灵巧的小老头,一边麻利替孩子解下梢草,一边道,“好孩子,累了吧,快些回家罢。”
“好嘞,吃八岁。”
刚忙完孩子,又陆陆续续来了几队农夫,挑着担子吃力登上堤坝,满头大汗,朝小老头吆喝道:“吃八岁,我们把土石倒这里,明早再来夯实。”
吃八岁忙应道:“往后十步再倒,那儿的堤薄。”
乔时为与二哥安静候着,不敢出声打扰。
看样子,这些都是当地村民。
忙完这些,小老头才回过神,注意到身前两人,打量了衣着后,操着一口夹生的官话道:“小郎有事找我?”
乔时为连忙作揖,拉了拉二哥的袖子,叫他一块作揖,道:“给老丈问好,我们自封丘县而来,是来游学历事,学习治水的。老丈可唤我乔五。”
“飞飞!”乔见朏搭搭手道。
乔时为又问:“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是读书人啊……”吃八岁两眼发亮,喃喃道,“咱埽所里,除了郑埽使,难得还能遇到个读书人。”
又吃惊问:“小郎方才说,要学治水?”
“正是。”
吃八岁这才想起介绍自己:“老头子姓迟,排行老四,不过他们都叫我吃八岁。”
简单寒暄后,乔时为问起:“夏日农忙,小子记得朝廷有令,农忙时无徭役。老丈还有方才挑土的叔伯们,这是……?”
吃八岁乐呵呵道:“不算什么,忙完田里的活,回家路过,顺道的事儿。”
他眯着眼望着河堤外连片的青青麦田,骄傲道:“不是为了别人,是为咱自己忙活,日日都填一点,堤坝高一寸,夜里睡觉时就安稳一分。家家户户都动起来,事就小了,活就轻了。”
想起乔时为是来治水的,又多言了几句:“小郎莫看这又是编堵水埽、挑土填土的,这些都不算苦头。人活着不怕烦恼多,就怕饿到只剩一个烦恼,那才骇人哩。”
吃八岁说话时,总是乐呵呵的。
“小子受教了。”
乔时为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老丈,还有空地上编织堵水埽的老者们,生为本地人,不知受了多少难,才能依然站在这里。
心中敬意又多了几分。
乔时为指了指埽所里,打听道:“怎不见所里的埽兵?”
老丈叹了一声,打抱不平道:“外乡人分到这里当差,也够是为难他们的……单单是早晚巡视两岸堤坝,便能忙上一整日的了。”
继续叹道:“夏日汛猛,郑埽使既要每日观测水位,又要应付州衙的差事,也是忙得晕头转向,老头子已经两日没见他了。”
可见一个埽使掌管几个埽兵,根本撑不起一个埽所。
而朝中却冗余着大量领空饷待职的官员。
乔时为心中记了一笔。
吃八岁恍然想起一事,问道:“小郎是来游学的,必定识字的罢?”
“识得。”
“劳请小郎替我读两页书。”
言罢匆匆跑回埽所,从正堂里端端捧着一本书走出来,递与乔时为。
书本封面印着“开德府治水志”几个字。
“小郎替我看看,这里头可记有宝德四年的小吴埽大决堤?”
宝德四年,那要追溯到上上任官家了。
乔时为从中间往后翻,不大一会翻到宝德四年,念道:“九月,澶州河涨,自小吴埽决二百九十余步,冲陷北城,泛数州,诏外监丞司速修闭。”
吃八岁怔怔等着乔时为往下念。
许久后,老丈目光暗淡几分:“小郎……没了?”
又问:“我们小吴村受灾最重,这里头没写吗?”
乔时为于心不忍,但只能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