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遇节, 赫舍里总是不吝于赏些金银下去。
新年,为了给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祈福,她又特意叫夏槐新打了金瓜子, 留着赏给宫人们;御寒的棉手套等物, 也不限于慈宁宫地广布下去。
从前, 赫舍里最难时,也未曾求神拜佛。
因为她这一条命已经是神佛格外恩赐, 她自知不该再生出贪欲,过度索求。可今时今日, 为了儿子认定相伴终生的人, 她到底还是跪在了佛龛前。
希望保成与瑾乔, 能够平安康健,携手相伴到老。
雍宁五年的春夏之交, 赫舍里已经明显感觉到,生机正在迅速地源源不断流逝。先前每隔十年,她总会有些担心, 若自己就此身死,儿子会不会被逼着再度走上没有活路的悬崖。于是, 她为着这点执念,送走了腹中未出生的孩子,失去了逢春,也再没了那个闺中相伴的哈宜呼。
她看到了胤礽登上大宝, 能够做个好皇帝的样子。
平生大愿已了。
这一回, 便不会、也不允许再有什么人牺牲了。
夏末, 蝉鸣将尽时分, 宫中的暑热燥得叫人针扎一般, 难平火气。
季明德从景仁宫方向匆匆过来, 行走间不太明显地跛着条左腿。
慈宁门与六宫中门不同,乃是一座面阔五间的殿宇式大门。黄琉璃瓦歇山顶下,是汉白玉打造的须弥座,左右两边还各蹲着一只麒麟铜像。季明德迈上台阶,穿行慈宁门进了高台甬道,甬道与慈宁宫月台相连,画扇正立在廊庑底下,微微探头张望着。
瞧见季公公回来,她连忙迎上前:“如何了?”
季明德抚去脑门上的汗,笑道:“皇后娘娘诞下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母女平安啊!”
画扇高兴地直抚掌:“这回主子可算能放心了。我这就进去回禀,公公大热的天儿来回奔波一趟,快去围房底下洗洗。我叫底下备了果子凉茶,公公不忙过来,喝盏茶缓口气再来回话不迟。”
季明德也不推辞,他怕身上汗气熏着主子,拱手道一声“画扇姑娘有心了”,揣着浮尘又拐去了前头右手边的围房。
画扇折身回了正殿,撩起珠帘迈进暖阁,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告知赫舍里。
赫舍里正襟危坐案几前,正执笔抄一卷《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她这眼睛已经很不好用了,只有戴上老花镜,才能勉强抄上几页,为小两口积攒些功德。
画扇与夏槐对视一眼,默默站到另一边,等着主子写完再说。
约莫一刻钟后,赫舍里抄完了最后一页,长呼一口气搁下笔,摘了眼镜问:“母女平安?”
画扇笑答:“是。其余的事儿奴婢也没多问,少顷季公公过来了,主子亲自问过,也能更得几分欢快呢。”
说话间,季明德已经换了身衣袍,从外头进来了。
他打个千儿:“奴才恭喜主子,皇后娘娘又添了一位小格格,重六斤六两,老嬷嬷们都说眉眼像极了皇上,往后定是个美人坯子呢。”
赫舍里笑得眼角褶皱加深,流露出一种岁月拂过的怡然自洽。
她抬手叫了起:“今日是大喜,你们都有重赏,给慈宁宫当值的宫人们也都赏了半年月钱下去,添添喜气。”
季明德、夏槐和画扇相视一笑,弓身谢恩。
赫舍里又道:“哀家老了,眼睛也确实花了许多。如今皇帝皇后夫妻和睦,万事安康,我便不再操心他们,唯独还放不下你们几个。”
“季明德的腿终究是为了哀家而伤。我已经叫心裕在京中置办好了宅子、田产、庄铺,下人也都是挑贫苦出身的清白人家,不会存了坏心给你添堵。等哀家终老之后,不许你去守什么陵园,也不必留居宫中养老。你家中虽然早年发了大水,人都没了,但外头天地广阔,能出去便是最畅快的。”
她不许季明德插话反驳,抬手下压,又笑着看向两个丫鬟:“夏槐和画扇也一样,都是好姑娘,总不能一直留在宫中,陪我这个老太婆有什么意思?你们该都放出宫去,便是不嫁人生子,也拿着充足的银钱替哀家瞧瞧我大清河山。”
夏槐早已自梳妇人髻,连忙跪地道:“主子,我不离开您!”
剩下两人还懵滞着,见状也连忙跪地表态。
赫舍里起身,将她们一个个扶起来,站在案几边上。
“我这一生几乎都在紫禁城中渡过,而今孩子们过得好了,才想起自个儿也曾有许多憾事未能圆满。”她笑着,如一缕吹拂心尖的清风,“你们陪我从景仁宫一路走过来,我盼着你们能得自在,便好像我也得了自在。”
“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这点小小心愿,便替我了了吧?”
慈宁宫内沉默片刻,只余下夏槐几人隐隐的啜泣声。
……
安顿这几个老忠仆的事情,赫舍里应当很早就在盘算了。这回才跟几人摊牌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