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雪脚步停了停,捏紧衣裙,她一时觉得喉间干涩,片息才过去行礼。
心静了静,她转首,“殿下今日怎么会来寻我?”
赢行知坐于小榻,身后寒窗清落梅雪,玄色衣衫更衬他气质出尘。
出乎意料的,他问,“酒醒了?”
江绒雪移过眼,心头微跳,“昨夜是我唐突了殿下。”
一声轻轻地笑在耳边传来,竟是究极钻心的痒。
江绒雪不知他作何会笑她,鼓气道:“殿下何必笑我,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昨夜之言,犹在耳边。
女子借着酒气,雄赳赳气昂昂的慷慨陈词,字字句句都是心中所想,并不曾惺惺作态。
尤记长街上,火光囚笼之中那道身影的腰腹处,有一道贯彻到后背的伤疤,泥泞狰狞,三年前,便是那道少年的身影挡在了他身前,血溅衣袍,付家举族被驱逐出京就是因为付长忠救了他。
她问他,恨不恨。
太子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酩酊大醉,最后醉倒在石桌上。
白雾消散在天地间,回忆也戛然而止。
太子忽然出声,“孤可以帮你查清你父亲的案子。”
江绒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几乎要从板凳上站起来。
“但之后,孤会把你送到岭南。”
如何大起大落的心情,江绒雪算是体会到了。她知道太子如今肯留她在东宫变是因为她的病没好,如果跟着母亲一起流放一定会死在路上。
太子的意思是他答应她查清真相,但是并不会让此事翻案。
没关系,如此便已经很好了。
江绒雪没有贪心不足,她按下心绪,没有得寸进尺,而是问,“殿下为何忽然又要帮我。”
太子落下眉眼,昨日一夜风雪,倒让他想起那年秋猎,圣上携众人至猎场,骑马比箭。那时付长忠正跟随在他身侧,林中异动,他举起弓箭。
可在此之上,残木正欲倾塌。游移片刻,他的箭射偏了半寸,惊跑了鹿。
那时付长忠言,他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见不得弱小也看不得苦难,可心软并非一国太子所要兼备的品质,他应当有勇有谋,更有为自己牺牲一切的狠绝。
若有一日,太子欲救鹿而舍己,那他会是挡在残木下的亡魂。
如今,故人守了他的诺言。
无论付夫人是如何憎恨他,付家如何家破人亡,他都不能再有怜惜,他们也合该恨他。
昨夜,那一壶酒醉的是她,可她诉说衷肠,却令他想起,或许这一场恨,是为了将来不会再有付长忠枉死,不会让老师,让舅舅失望,也不会再有陆勋那样的血案发生。
但这些,大概不能当作理由。
过了会,夹杂着风声,江绒雪听见太子的声音。
“因为你太难缠。”
这些天她确实屡屡恳求,太子赶到厌烦也是一种可能。
江绒雪蓦然一恼,“那殿下忍忍吧。”
太子居然应了一声。
“在忍。”
江绒雪猝然看见他眼眸间的一丝玩味,因为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连他语言中几分调笑都没有感到恼怒。
片息后,那丝玩世不恭消逝,他又变成那个不苟言笑庄重自持的太子殿下。
他温文尔雅道:“找出你父亲案中的细节,于孤来说,或许并不失为一件坏事。”
江绒雪神色微凝,还想追问,尚不知是真是假,太子却起身准备离去,只留下一句,“早些休息。”
*
天晴,京中仍旧繁华。
江绒雪收拾了一番,秋水姑姑送来的药她喝了,药效强劲,虽伤她身子,却会让她看起来气色好上几分。
低调的马车在人群中慢行,停在了一平巷之处,从上走下两道身影,隐于人群之中。
楼宇亭台,小贩茶肆,万人集聚在街道之中,上京夺目之处令人目不暇接,江绒雪走在其中,仿若隔世。
她以前从未像今日这样,没有那么多婢女跟随,没有父母亲族担忧的在人群中这样走着。
人流太多,她又带着面纱,只停了一会,便被人冲撞的几乎要跌倒,一只手有力的扶稳了她的手肘。
缓缓抬首,只听太子温声。
“看路,别被人群冲走了。”
江绒雪只顿了一瞬,接着便扯住了他的袖子,“你带着我,自然不会。”
太子静默,然后缓缓的松开了她。
今日太子穿的是一身素色直缀,若非他样貌出众,在人群之中怕是根本不会引人注目。
江绒雪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只轻轻笑了下。
人声鼎沸之中,江绒雪忽然看见一小摊,她几步走了过去,没看错确实是桂花糖。
“是之前你很喜欢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