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奉天殿寝宫比先前更加静默了许多,炉火中燃着熙合香,阵阵氲出安神的气味。
皇帝浅浅睡着,面容憔悴泛青,似活气将尽,无半点生意。周身不觉渐渐闷热,他不适的动了动身子,口舌干燥,遂张了张嘴,嘶哑念道,“水”
片刻,便有一股温热的液体灌入口中,酸苦艰涩,呛得他又是撕咳不断。
他微睁开眼,努力辨认了一阵,淡淡道,“你来了?”
赵元冲恭敬如往昔,微微一笑,“父皇,今日感觉如何?”
皇帝却不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看四周,再次问道,“人呢?”
赵元冲低眉顺眼,答道,“宫人都被儿臣遣出去了,免得扰了父皇养病。”
赵怡晟双眼一动不动紧盯住他凝视,却不知在想什么,他闭了闭眼,嗓子中似是发出嘶吼的叹息,再次睁开,看着又递到眼前的汤药,“这是什么?”
酸涩的药气袅袅扑面,赵元冲静静道,“邱太医开的汤药。”说着用瓷勺将汤药递到他唇边。
半晌,无所动。
他抬眸瞧了一眼,皇帝灰浊的眼睛狼视而至。赵元冲一语不发,索性收了手,只舀动那影青碗底碧褐色的汤药,直至凉透。
窗外远远地,忽然传来喧哗杂乱兵刃交接的声响,在寂静深宫显得格外不寻常。赵怡晟熄声听了一阵子。赵元冲也不说话,一时室内气氛颇有些噤若寒蝉之意。
片刻后,皇帝嗓子里呼喝出沙哑之声,问,“什么声音?”
赵元冲将药碗搁置在侧,起身打开窗户,让那声音更明响一些,淡淡道,“四弟等不及父皇的传位诏书,今夜领了南北衙军队从永安门、安礼门杀入,此时听着声音,怕是已经到太极宫了吧。”
“逆子!”皇帝听罢,瞬间怒不可谒,几乎暴怒而起,挣扎着抓住床边黄穗,一连声怒道,“逆子,逆子”
“父皇息怒,儿臣已命禁卫羽林军护驾,四弟手中没有令牌和手谕,坚持不了多久。”
皇帝忽然噤声,室内瞬间陷入一股死寂般的沉默,良久,他嘶哑着问道,“你四弟手中怎会没有手谕?”
赵元冲关上窗户,转身过来,恭谨平和,却是答非所问,“窗外风大,似乎要变天了,父皇可有不适?”
“呵呵是啊,是要变天了”皇帝虚脱一般的仰躺在床上,艰难喘息般的念道。
“父皇还是尽早养好身子,否则芷华出嫁之日少了父皇,可就不开心了。”
“什么?出什么嫁?”
赵怡晟竟猛然从床上微抬起上半身,脸色愈加难看,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元冲。
赵元冲有礼一笑,“儿臣已经决定与岐夏和亲,芷华身为公主,自当为国出力。”
窗外狂风嘶吼,赵怡晟不停挣扎着起身,拽断了帷幔黄穗,那模样竟是要向赵元冲扑来。
“岐夏?岐夏岐夏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啊”
赵元冲只垂首默立。
“你呵朕竟小看了你了”
赵元冲依旧不言语。
皇帝看着他模样,忽然古怪的笑了两声,似是嘲讽讥笑,道,“你在报复朕?”
“父皇说笑了,赵元冲此身都是父皇母后给的,素日又多得父皇教养照抚,何来报复之说?”
皇帝又呵呵一笑,嘶声说道,“朕下旨杀了她,凌迟处死挫骨扬灰,你莫非不恨朕?”
赵元冲微微低头,淡淡答道,“父皇不曾杀她,我为何恨父皇?圣旨上只是说恭城伯父子谋反处死,谢玿又不必去示众凌迟,悄无声息‘死了’就是。何况,她也不是恭城伯的‘儿子’,今后更可以不再是恭城伯之后,无事。”
皇帝怔然一愣,神情似乎骤然冷寂了下去,“嘀嗒”一声丢下手中断裂的黄穗,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好,好,你好的很啊,但是”
他唇角抽搐,嘿嘿冷笑,莫名就有一股困兽之斗的阴狠,“但是,她配么?你以为朕冒着不敬宗祖之名强令谢怡训改姓,是为何?”
赵元冲只是看着他,料想他接下来的话大约很是有些分量。
“她的祖母谢氏呵,那个西鹘女人——当时西鹘内乱那些西鹘财狼,对外族人心狠,对本族人更手辣。先帝年少,巡境路过边城阴平,救下了一个被西鹘流兵轮而凌辱的女子”
赵元冲胸中猛地生了钝痛,莫非
“是,那女子就是她的祖母,先帝的晞和贵妃,”皇帝面无表情的冷笑一声,嘶声道,“晞和嘿嘿,她也配?一个被胡人凌辱糟蹋过的女人,先帝竟将她带回宫,还留下了她肚子里不知谁人的孽种,先帝真是”话到此处,毕竟涉及先帝,他稍住了口。
半晌后,他似乎气力不够,缓了缓,又道,“谢怡训,不止是个彻头彻尾的胡人,更是个被强暴凌辱才生下来的孽种,谢玿也是”说到此处,他竭力仰起头看着赵元冲,嘿嘿一笑,意味深长的看向赵元冲,“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