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晚风骤疾,赵元冲脱下外袍,披在谢玿身上,试探着温声道,“阿玿”
却不见谢玿回头,只听她冷冰冰道,“还有允州通判。”
赵元冲一愣,“什么?”
“除了高海,能为此事作证,可定李忠达之罪的,还有允州通判。”方才她对越惜秋那般说,不过不过纯是私心,而她与赵元冲都清楚,要定李忠达的罪,若真只为公道正理,一个允州通判,一个许襄儿,已然足够。
高海到了赵元冲手里,因着此前之故,赵元冲自然不会轻饶他,但赵元冲想留高海一口气,不过是因为高海盘踞鱼沧要道数年,这样一个无恶不作却福禄不衰的小人,与京中各门怎会没有暗通款曲的利害关系,这种种“关系”,赵元冲自然要撬开他的口。
赵元冲敛下眉目,一时沉默无言。
谢玿等不到他回答,接着道,“就因为他还有用?皇兄难道在皇兄心中,与是非情仇相比,人的价值有无用处才是最要紧的么?”
赵元冲心中一窒,有些缓慢的钝痛蔓延上胸口,他本欲开口,却见谢玿忽乘风飞起,如那越惜秋一般也消失在夜色中。
他幽幽长叹,叫了辰良赶路回阁。
回到曲学阁,赵元冲自是又去了谢玿房中,未曾想,他一抬手敲门,却发现房门竟是虚掩着的。
他推门而入。屋内无灯,唯有昏然月色几缕。
蓦地,斜刺里迎来一把匕首,赵元冲闭上眼睛,那匕首的寒刃顷刻已然抵上他的咽喉。
赵元冲缓缓睁开眼,果见眼前握刃的手纤巧细腻,正是谢玿无疑。
谢玿冷冷道,“赵元冲,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赵元冲侧脸瞧她,丝毫不顾那匕首锋利,随时会划伤他的脖颈。
他只那样看着谢玿,暗夜中仍见他眉是墨染,眼是星子,眼角依旧蜿蜒绵长,却带着前所未见的难处与痛处,道,“阿玿,我处境太过艰难,我我能活着其实不易”
只这一句话,谢玿不禁已是心口疼痛酸楚,她索性将匕首往地下一掷,又暗暗恼恨自己。
赵元冲去唤她,却被她拉至桌旁,点上烛火。
她看也不看赵元冲,只起手往那花梨木的桌角一拍,只见那厚寸许的花梨木头桌角应声而断,借着灯光看得分明,断口齐整,竟比刀削还要干净。
赵元冲忍住微动的神情,尽量不让自己显出惊疑愕然来。
谢玿轻笑一声,道,“皇兄,你看,我以前瞒你的也不过这些事,现下你都知道了,我竟感觉轻松了很多,父亲原先让我藏着招式内劲,我原也觉得无妨,可他说的对对你,我也不想有丝毫欺瞒。”
赵元冲听罢,心内震动,猛地握住她双手将她抱入怀中。怀抱那样温暖那样坚实可靠,人却仍是不言不语,只留呼吸在耳畔万般留恋着不肯离去。
谢玿等到一身的血液都变作了寒冰冷箭,数次犹豫,本欲抬起抱住他背脊的手颓然垂下。
赵元冲什么都不说。
她道,“皇兄”
赵元冲放手正身,借着烛火细细打量。只见她脸上半分血色也无,平素就略浅淡的肌肤此刻白的几近透明,趁着那未退去的怫然之意,竟莫名有些凄怆的意思。
他心如明镜,只是那凄怆也刺痛了他,于是俯身以唇相就,托了她后劲缓缓咬噬亲吻她的唇角。
谢玿眉心微蹙,因这亲昵更是气血难安,她思及前尘,又念到今日发生的种种,悲伤与怒意消长不定,忽地,只觉喉头一动,口中一股腥甜之气弥漫开来。
她骤然转开脸去,伸手将赵元冲推了一个跄踉。
赵元冲口中温香软玉猛地退去,他意料之中又猝不及防的一惊之后,心下又沉了几分,只瞧着谢玿隐没在暗处的模样,几次张口欲言又止,却心知那些千头万绪盘根错节现在实在不该跟她言明。
他试探着唤道,“阿玿。”
却见谢玿只是朝他挥了挥手,指的正是门外的方向。
他亦是难过,然而他进一步谢玿躲他两步,始终是不愿回头看他一眼,最终只能叹息离去,替她合上房门。
听得他脚步声远去,谢玿微蹙的眉心舒展,越来越压咽不住的鲜血从口中喷薄而出,雨点般铺洒打遍眼前地面。她抬手,未去拭唇边鲜血,而是拭去了眼角不知何时流下的几滴眼泪。
她拂着胸口,那前所未有与外伤不同的剧痛十分陌生,此时也已知道定然受伤不轻,本欲出门唤大夫,可方走两步,只觉眼前一黑,竟一头栽倒下去,不省人事了。
另一边,赵元冲踱步回房,见更深露重,房门口却站着一个人。
走近看了,才知是鸿柔,正捧着一些衣物,如一朵玉兰花般娴静雅致。
赵元冲推开房门,鸿柔也径直走了进去,将衣物放在一旁榻上。
赵元冲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