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黛眉香浓转淡,山茶花层层叠叠,又寥落。
褐黄的香、明红的烛,穆行终于起了身,抖了抖身上的风霜,待燃尽,便是作别。
“桑姐姐,这些俱是你生前最惹喜的物什,我都给你带来了。”
王端端拿出一个织锦缎的包裹,翠亮的绿露出头,止住了穆行离开的步子。
那是桑枝生前最喜爱的草木新绿色的罗裙。绿色总能称出她的清丽可人,溪边浣衣、林间踱步、闹市寻欢的幕幕场景,还有初识时受惊后的那一颜娇媚,都被这抹绿勾起了粼粼波光。
“这些怎么都在你这儿?”
桑枝离世后,他去百贺楼找尼莫要过她的遗物,却尼莫拒之门外。
王端端佯装生气,将包裹摊开在地,说:“好不讲道理。这些是桑姐姐的遗物,怎不能在我这儿了”。
铺陈横置,有卷边的布书、起褶的曲谱、半盒脂粉膏,平整的裙裳.....简单的橐[tuó]囊,将她短暂的一生粗略概过。
最下面,簪花小楷的黑字跃然于黄旧的宣纸之上,密密麻麻的二字临风而立。
游郎、游郎、游郎......
“我小字游,取乐天自由之意,小枝,以后唤我游郎,可好?”
可她因为自己的身份,不敢逾矩,从未如此叫过。
穆行将叠叠的宣纸捧在手上,悲悲戚戚,怆然涕泪。
宣纸之中,一张药方突兀地出现其中。
“桑寄生、菟丝子、续断,这是安胎药?”
王端端露出惊讶的神色,急急抢过那张药方,这几味药,分明是专治“胎动不安”的良药。
穆行行商多年,自然识得,惊魂中失措无方,险些踢到了墓碑前的春茶。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啊?”高立的身躯晃了晃,似山林间风随风而动的青竹,每一步都走在试图远离这座孤坟冢的步调上。
待穆行的身影隐于林深,王端端这才又缓缓将手中的药方看了看,嘴角扯起不耻不屑的冷冷笑意,在红烛残生的火光上点燃,一扬,便落成灰。
“桑姐姐,你说,他对你的愧疚,能维持多久?”
‘七七’冥生,死别之礼,无非是为了消解自己的愧意,往后余生,于他是崭新的悠悠岁月,于墓冢之人,却是永夜。
她,偏就要将他的愧意捣得更深,更绵密,更久固不化。
回到郡城时已入夜,万千灯火、宝马雕车,红袖客迎,这一幕繁华盛世,倒是无恙。
“尼莫姑姑”,王端端语气淡淡地,见她早早候在房中,轻轻地唤了一声。
尼莫是个场面人,自然懂她的疏离,倒并不在意,像寻常那般,问及:“不少日子没见,伤可全好了?”
王端端眼神略过她,打量着跟在她身边的女子。
“哦,她叫妤冬,往后就跟在你身边,帮衬你了。”
妤冬自然地走上前,对王端端福身作礼。
王端端礼貌回之,问:“这位姐姐,瞧着眼熟,是百贺楼的吗?”
妤冬并未开口,脸上盈着笑意,静立于侧。
“哎,她是哑子,少时生病伤了声道”,尼莫说来也很为她惋惜。
妤冬却摆了摆手,以示“都过去了,不用叹惋”。
王端端点点头,想起了先前那个拉了自己一把的身影,对她多了份亲近。
室内陷入古怪地静,这还是许久以来的第一次,有王端端在,却没有热闹的说笑声。
良久,“是暗卫吗?”打破宁静的,还是她。
尼莫和妤冬都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
“尼莫姑姑,在公子承身边多久了?”
她们才知道她问的是尼莫,妤冬不着痕迹地疏了口气。
尼莫生起几分愧意,她今日堂而皇之地来,便做好应对她的怀疑。
“我与延吉,是故旧,说起来算不得夙夜卫的人。只是之前承过他们大恩,势必要结草衔环以报。”
王端端将整个身子落进圈椅,神情倦怠,声音却是惫懒,道:“难怪尼莫姑姑,从未拦过我往司南苑跑”。
关于隐瞒这一茬关联关系,尼莫并不想多做解释,眼下要紧的是拉住这小丫头蹚浑水的脚。
她劝道:“小端,斯人已逝,咱们要往前看。天神爷安排咱的眼睛长在脑袋前面,咱就没有回头瞧的道理。活着的人日子得一天天地过,日子久了也就淡了忘了。只可叹桑枝命苦福薄,年纪轻轻就......”
言此,尼莫还是忍不住掏出锦帕拭泪,王端端心有不忍,便安慰:“可不就得往前看嘛,姑姑过来,不就是要拉着我一起往前走的么?”
若说桑枝于她似亲姊妹,尼莫便于她是亲姑侄。
“说到这儿,小端,你可是真心要做这姑娘?”